他不想和醉鬼说太多,淡淡“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我对不起你,百里扶。”姜泠手脚并用的扒拉上百里扶,断线般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进对方衣襟,“我一定伤害了你幼小的心灵,对不起唔……那要不你也骂我一顿好不好?不行的话你打我一顿也可以。”
百里扶抬手去拽扒在他身上的少年,但少年动来动去,瘦弱的身体也柔软得不像个男子。为了防止人再乱闹跌了撞了,他手臂圈过少年腰肢和脊背,将人牢牢搂在了怀中,眼观前方,“别闹。你醉了,睡一觉就好。”
幽香自少年身上传来,萦绕在百里扶鼻尖,他眼观鼻鼻观心的如同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我没醉!我只是头晕!”姜泠醉得头晕眼花,但精神却十分亢奋,她知道她身边的人是百里扶,也知道她刚才和江若升喝酒了。
“一定是我爸喊你来捉我回家的吧!”她挣脱不开,脖颈一软往后仰,睁着一双被泪水洗得透亮的狐狸眼,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清冷贵气的脸,自言自语道:“百里扶百里扶百里扶,他满嘴都是百里扶怎么样怎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他女儿呢。”
百里扶唇瓣一抿,手臂下意识收紧。
他垂下眼,盯着怀里的少年,“你说什么?”
“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姜明礼的女儿呢!”姜泠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仰着脸,感觉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肌肤上,近在迟尺的距离让她不满地伸手去推,压在那张鼻梁高挺的脸上,“你快怼到我脸上了啊喂。”
姜泠推了一会儿,推累了。
她哭了那么久,也已经疲惫,在酒精的麻痹下脑袋渐沉,眼睛也一点一点的阖上,微张着唇瓣,吐着酒气,浓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小小阴影。
百里扶望着她,慢慢松开禁锢的手臂,他抬手覆上姜泠两只手腕,脉象令他眉头稍蹙。随后视线移到了少年蹬掉鞋的脚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上面,顺着足尖一点点向上摸,直至膝盖处停下,眸波微动。
他坐回原位,给醉成一滩烂泥的姜泠整理衣袍,束发穿鞋。
动作却不再随意,小心翼翼而略带僵硬。
姜明礼见长子醉醺醺地被百里扶背回来,气得没一盏冷茶泼醒她。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了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出去喝酒!”
百里扶道:“先生莫怪,此次入学考试,泠兄得了这样好的成绩,喝酒庆祝一番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他,他有什么好值得庆祝的!”姜明礼压低声音,眉眼间皆是焦躁,“你是不知道!泠儿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那样的卷子,我本来就没报什么希望,也做好了让他在家中多学两年的准备。此番让他去考,不过是想杀杀他的锐气,让他知道稷京人才辈出,好让他能静下心来好好读书。”
“可谁能想到,他竟然敢给我作弊,非要出这个头。”姜明礼背着手在房内焦急踱步,“我本想将他此次成绩作废,划到丙班,以解风波,但不曾想司业与其他博士坚决要将他划入甲班。此事不能善了,若闹到陛下那去,只怕姜家不保。”
“先生喝茶。”百里扶为姜父斟了一盏茶,他慢慢开口:“许是先生误会了,悬知并不认为泠……”他顿了顿,“并不认为泠兄会作弊。”
“学宫考试森严,司马体考场更是廖无几人,若真作弊,不可能没被发现。”
姜明礼面露犹豫:“……可是,泠儿的水平,别说司马体,就算是通过考试都难。除了作弊,根本解释不通。”
百里扶道:“天赐。”
“《冀州纪》有载,三十年前,冀州有一男子,因头部撞伤,一夜之间忽识司马体,而将稷体忘得一干二净。因其行为怪异,语出惊人,被视为鬼怪附身,不祥之物,被乱棍驱打。后来其一路破关斩将,考取状元,光宗耀祖,更是做了冀州郡守,造福一方百姓,百姓为感其恩,将其称为天赐者,以表示上天的恩赐。”
“冀州各县乡开始大力寻找这样的天赐者,天赐者也如雨后春笋般接连冒出,只是大都是些假冒之人,后来便不了了之。”
姜明礼若有所思:“十五年前郡守去世,满郡百姓十里相送,为彰其功,《冀州纪》将其编写入册,因故事过于离奇,世人皆认为是个传说。”
“悬知认为,天赐者,并非传说。”百里扶看着姜父道:“自她头部撞伤以来,便行为怪异,大夫都说她患了离魂之症,但除了行为怪异些外,也不见有何不妥之处。”
“你是说……他是天赐者?”姜明礼瞪大了眼,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摔一跤还能摔出这样的好事来?不可能不可能。”
“这事发生在谁身上都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是绝不可能的。”姜明礼实在不相信,自己一不学无术的儿子能成为冀州郡守那样的人物,他脸上犹豫不再,坚定道:“悬知,不必再为他说话了。”
“这些日子下来,我瞧出你是真心喜欢泠儿,并不是看在老先生的面上才与他相交。他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放心,但他这样的行为实不可取,早晚一天会闯下祸事。”
“此事已是不能善了,为今之计,只有督令他学习司马体,在事情闹大之前,能多学一点是一点。”姜明礼看向百里扶:“此事不能伸张,悬知你的司马体向来是学宫里最好的,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私下里多指导他些。”
百里扶心底叹了口气,只得道:“就算先生不说,悬知也会私下里多与她多探讨司马体。”
“还请先生放心,悬知定会照顾好她,护她无忧。”他顿了顿,眸光微动,又道:“只是我如今白身一人,也不知何时才能在朝中建功立业,站住脚安稳下来,泠……泠兄的婚事恐怕也得耽搁下来了。”
姜明礼见他连长子的婚事也关心,心中更是满意了,“这竖子,及冠之前别想成婚!必须得给我好好读几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