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喜。
于是一切又恢复平静。
这时候,忽然有人气喘吁吁跑来:“嘿,嘿,各位爷们别坐着啦,赶紧起来吧,有大事啦……”
顿时,原本恹恹欲睡的茶客,都来了精神:“嘿,爷们儿,怎么啦,说说清楚,可别吊咱们胃口。”
“嗨!”那报信的直喘气“今儿的,学生都起来了,刚才在长安街上,去东交民巷外交部请愿,那儿的美国、法国领事馆都同意让开道儿了,可东交民巷警察不干,死活不肯搬开栅栏。”
“学生火气就更大了,可又不敢和警察来硬的,也不知道谁出的主意,说外长曹汝霖是卖国汉奸,这不队伍掉了头,这会儿直奔咱东四牌楼来了。”
“不是,小兄弟,这和咱们东四有啥关系?”
“嗨,这不是说曹汝霖住在赵家楼胡同么,离咱们这儿一里地都不到!我看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啊,啧啧,曹外长估计得变曹操……他那官邸被一把火烧了我都信。”
“嘿,有放火啊,那咱们得去看看……”
“走,走,同去,同去……”
“同去,同去……”
“我说这位小爷,你也别出摊啦,这会儿一来没人管你买东西,二来,成千上百的学生过来,一人一脚就把你这摊给踹了。”
“不是,这位爷,我好端端的摆摊儿,他们踹我干什么?这巴黎和约又不是我签的。”
“你糊涂啊!这学生,年纪轻轻,火气壮,又没钱找姑娘,总得让他们泄泄火不是,别说你了,程蝶衣够角儿了吧,能在长安大戏院挂牌的角儿,前些日子还不是被学生们围起来骂汉奸,程蝶衣都麻了啊,说自己就是个唱戏的,怎么就汉奸了?你猜学生怎么说?说国家都快亡了,他还在那儿男人扮女人,是服妖,是商女不知亡国恨……把程蝶衣气得啊……”
“我说行啦,赶紧收摊儿,咱爷们一块儿瞧瞧热闹去,至于的家伙儿事儿,你嘴甜点,央给刘掌柜,放他柜台里头,一会儿看完回来再取不就好了?”
金溥佑到底是小孩性子,放火以前只在书里听到,在戏里看到,眼下能有看真章的机会,自然心痒痒,于是赶紧收摊和茶馆掌柜说几句好话,便一身轻的随大流了。
走了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赵家楼胡同,但已经无法凑近到跟前,眼前都是学生,他们一边喊着“外争国权,内惩国贼”的口号,一面包围赵家楼胡同,片刻后,果然胡同里浓烟起。
人群中发出兴奋的叫好声,金溥佑夹在其中也激动的小脸通红,跟着一块儿叫,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兴奋,甚至兴奋到失态,他只觉得心中多年来积续的恶气,似乎借着这个机会被发泄出来。
眼看着火苗子乱窜,尤其是知道这是外长的宅子后,他心里似乎更加热切起来,外长啊,多熟悉的名字……
现在是曹汝霖,可他知道民国第一任外长叫陆征祥,就是他害得自己兢兢业业的父亲丢掉工作,虽然陆征祥现在已经辞职,据说在比利时的洋庙里剃度出家当了洋和尚。
但金溥佑只是在潜意识的仇视着外长,平时忙着出摊和伺候载汇,根本没工夫去想,此刻心中一股邪念慢慢升了起来“这他娘的外长真要被打死那才叫好啊……”
很快,前面又传来消息,说被点着的确实是曹汝霖的宅子,是有勇敢的大学生顶着军警翻墙进去放的火,原本是想找曹汝霖问罪,结果这老小子不在,但也饼肥一无所获,抓到了驻日公使章宗祥,一顿痛打!
金溥佑只觉得热血上头,不管不顾的叫起好来。
这时候忽然有人拽他,扭头看去,却是方才那个“带刀护卫之子”。
“这位爷,什么事!”金溥佑大声问道,在狂热的人群里,耳边都是口号,眼前都是一张张激动的脸,声音稍轻根本就听不到,哪怕是谭鑫培来了也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行。
“小哥儿,你且静静”那人凑到他耳边喊道“看东边!”
金溥佑扭头看去,果然黑压压灰糊糊的一片,黑色是警察的服装,而灰色不问可知是吴祥子宋恩子们的制服。
顿时,背上冷汗下来了。
他朝他拱拱手以示谢意。
后者干脆一把拽着他往军警的反方向跑,没一会就贴了墙根了。
“机灵点儿,咱们再看会,要是一会儿警察冲过来,咱们就回东西牌楼,要是有警察问起,就是咱是叔叔和侄子,我叫那五,你呢。”
“我叫溥佑……”
“哎,行咧……”
金溥佑刚想和那五聊几句,就听到身边传来阴测测的声音。
“我说,吴祥子今儿上头可是让咱们兄弟发财啊!”
“可不嘛,这帮学生,也就嘴硬,可真动起手来,哪儿是咱们对手,今天就看咱哥们儿的手段了,对了,上头说放开了打,打完后有赏钱,这给多少啊?”
“五毛!上边说了,让咱们穿着便衣混到学生队伍里,放开手脚狠狠打,打一个大学生给现大洋五毛!”
“走着!”
“一马离了西凉界,走着,哥哥,等等我!”
金溥佑听得浑身直哆嗦,再看那五也好不了多少,中分的头发抖个不停,看上去像昆虫的须子。
相比之下,反而是金溥佑还略微像话些。
随着三三两两的灰大褂从他们身边,两人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朝东四牌楼慢慢走去,间或有灰大褂投来不善的眼神,金溥佑便乖觉的问道:“舅舅,你可说好了带我去卤煮的,不对,我今儿就要菜底儿,一丁点火烧渣儿都不要,还得多要肠子和肝儿,你可别带我去那只有肺头的黑良心店家!否则我告诉奶奶去,说你骗我!”
那五一叠声的答应,:“行行行,都依你,都依你……”
灰大褂听了这些才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