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的时候下岗,买断工龄,三万块就买断了二十年的青春,被打发回了家,后来老娘又生了这个病,我老婆被拖累的受不了,带着孩子跟我离了婚,家里就剩下我和我这病老娘,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不管她,可是这换肾就算我卖了这房子也换不起,老娘说是卖了房她就绝食。”胖子喉结滚动,又喝了一大口,我却想起我爷爷来,我那活活咳死在床上的爷爷,那个同样不许我卖房卖地的爷爷。
我拿起杯子跟刘三碰了一下,我俩某种意义上也是同病相怜,胖子掏出了烟,最便宜的大前门,连过滤嘴都没有,我的半包烟却是给了那个叫灰的卖唱人,已是傍晚时分,万家灯火,露台上两个烟头忽明忽暗。胖子已经不是白天我见到的那个得意洋洋、面目可憎的骗子,他在我对面的身影就像山一样的厚重、刚强、坚韧。
“透析一周三次,每次450块,每个月是5400块,不透,我就没有老娘了……没有了老娘,我就连家也没有了……我没学历,下岗工人,也没什么手艺,我要留住我老娘……”刘三的泪像两条河,他低下头,手掌撑住额头,不让我看见。
好人坏人,在电视剧里永远是泾渭分明,好的白璧无瑕、完美无缺,坏的狼心狗肺,丧尽天良。世间的人却多是灰色,黑里有白,白里有黑,刘三就像岩缝间的野草,逆着风的方向生长,粗野而顽强的反抗着命运,为了他的老娘。
我掏出他还给我的钱,这点钱还不够他一次透析,我把钱币一张张从大到小整理好,硬币搁在最上面,推过去。我没有更大的能力帮他,我拿起一个连着壳毛豆,放在嘴里嚼,咸的发涩,就像是眼泪。我把酒端起来,就为眼前这条汉子,这杯酒得喝。
“酒好,菜好,人更好,我不如你,这杯酒我敬你。” 我没能留住我爷爷,他却留住了他的老娘,尽管是命悬一线之间,这像是走在钢丝上的生活,并没有压垮他,他抽最差的烟,喝最差的酒,从牙缝里省下的每一个钢蹦,都或许能让他的老娘多一次透析,多活一天,我打心眼里佩服他。
刘三泪眼朦胧的抬起头,他不解的看着我,他用手掌擦去脸上的泪,把钱却推了回来。
“你不要可怜我……”他嗫嚅着,眼神有些迷离。自尊,男人最要命的自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接受怜悯,即使是刘三,也是如此。即使卑微的像一粒尘埃,他可以为了老娘坑蒙拐骗,但是他不需要怜悯。
“没有那个意思,交个朋友如何?”我又把钱推回去,我静静的直视着刘三的眼睛,刘三的眸子里像是点燃蜡烛一般有了亮光,那火焰就由小到大熊熊燃烧起来。他将杯子端起来,与我重重的碰了一下,一次性杯子悄无声息,酒液却如惊涛拍岸。男人之间,无需很多的话语,朋友两个字,就有一座山的重量。
一醉解千愁,这生活苦的像黄连,苦的简直要让人发疯,唯有这酒精,是最好的东西,它像是精神上的麻醉品,能让人暂时忘记那些苦痛、忧愁、悲哀、彷徨与无助,它淹没心灵感知痛苦的神经,让人能短暂的卸下压力,轻松一会,再度艰难前行。
我从此多了个朋友,刘三亦如是。我离开的时候,刘三已经醉了,他伏在桌上打着响亮的呼噜,嘴边挂着笑,比酒更甘冽,更能温暖和放松心灵的,是朋友。我在他手机里存下我的号码,我没有写菜刀,我想了半天,用了“冲头”两个字,想来刘三醒来看见的时候,必能知道是我。
“冲头”,魔都方言,魔都有句很出名的话叫“宰冲头”指的就是大宰特宰,那些看着就很容易受骗的傻瓜,我就是那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