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筠缇从没有感觉人生有哪一年像二十五岁这年这么难熬过。
鹭港的夏天照例湿热难忍,天地间似乎化成了蒸笼,折磨着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的世人。
此时距离沈崇的意外离世已经整整七天,这七天,所有人都深陷在巨大的震惊和悲恸之中,似乎都不能接受这个令人遗憾万分的事实。
鹭港殡仪馆外的上万名歌迷和各界媒体已经连续守了好几天,并且还有源源不断的歌迷正在从世界各地赶回来,想要与沈崇做最后的告别。
为了避免造成混乱,叶家不得不派出大量安保人员维持秩序,并沿街搭了好几里地的白色帐篷,设置遗像签名处以方便歌迷吊唁和寄托哀思,更贴心准备了很多药品、点心、茶水和酸梅汤以备人们不时之需。
沈崇的照片下摆满了歌迷带来的鲜花、礼品、周边、海报以及珍藏版专辑,女粉丝们不约而同都穿了白色纱裙,不似婚纱那么隆重,却又带着一点正式。她们来的时候化着最美的妆,却又用最短的时间将它哭花,她们之中很多人都已经超过三十岁,有的人做了妈妈,有的人还没有寻到自己这辈子最想要的那个人。
认识沈崇的时候,她们刚好是十七八岁到二十岁的最美年华,可即便时光已老去,她们又怎么会忘记他当年带着第一张惊才绝艳的专辑横空出世时的盛况?就算把如今圈内最炙手可热的类似梁辰这样的顶流艺人全算上,又有谁比得上他当年的风华和才情?
更不要说他曾凭着一己之力怎样开启和引领过华语乐坛一个非凡时代,给歌迷留下多少首风格多变的经典作品。
人都说,年轻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定会终身难忘。
可是他走了,毫无预兆的,突然就抽走了他的生命之线,决绝地与这个世界所有爱着他的人断了联系。
她们穿着白裙来送他,更是送别自己的青春,从今往后,她们的心会在一个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留下一个永久的裂痕,不定期地就会痛一次。
她们已经完全不在乎他那个年轻到可能还不懂什么是深刻的爱的小妻子,甚至在心里已经笃定她很快就会忘记他,另觅新欢。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她们更爱他。
沈崇的丧礼仪式按照习俗在上午十点开始,内场只对亲友放开。八十四岁的叶家老太太因为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叶芝桦更是因为再一次失去心爱的儿子而一夜间白了大半的头发。
凭着叶家在鹭港百年的声望,以及沈崇在娱乐圈的地位,追思会上商政云集,群星闪耀,丧仪主持人则由沈崇生前挚友、彼此最信任的兄弟、和他一起创立娱乐梦工厂的鲸鱼娱乐公司总裁霍东宸担任。
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的都是沈崇从小到大的光影,很多照片即使是陈筠缇也没有见过。
霍东宸先带着大家回顾了沈崇短暂而绚烂的一生,又着重讲了他和沈崇这十年的友情岁月,讲到动情处,他几度哽咽,现场无不动容。然后又有几位沈崇生前好友发言致辞,每个人都讲得声泪俱下,发言几度中断。
陈筠缇就坐在叶芝桦的下首,她清晰地感觉到此刻的她已经像一片完全失去了生命力的树叶,随时可能会凋零。
可她已经没有了去体会别人心情和感受的能力,她甚至完全没听进去那些致辞人都在讲些什么,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大屏幕中滚动着的他。
看他在幼儿园拿着小勺子认真吃着饭,看他和叶泽西在游乐园坐旋转木马,看他和叶绍杰提着小桶坐在湖边钓鱼,看他穿着藏蓝色的制服站在法国的校园内,一脸忧郁地看着镜头。
看他在鹭港大学的校庆晚会上献唱,看他正式出道在节目上宣传他的新专辑,看他拿到他人生中的第一座金曲奖奖杯,看他成为各大奢牌的全球代言人,看他创立自己的娱乐工厂,看他,遇见她……
大屏幕里太多太多她和他甜蜜的瞬间,如今却都化为乌有,像骤然坍缩的棉花糖化成了腐蚀性的黑色泡沫,很快就在她心上烧出来一个大洞。
她被灼烧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心脏随时有坠落的危险。
她早已经哭到眼泪干涸,嘴唇因为缺水而皲裂得厉害,眼睛因几个昼夜没睡觉而疲惫地深陷着,她感觉她的大脑如果再输入一点外界信息,肯定就要炸了。
于是她选择把自己封在只有她和他的世界里。
她问他:“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走?”
可他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一言不发。
“那天明明都那么晚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游泳呢!我们明明已经快赢了啊!沈崇,你故意的是不是?你就是想扔下我不管!你觉得我已经强大到没有你也可以活得很好了是吗?还是说是你不爱我了,觉得没有我的生活会更好一些!”
陈筠缇言辞激烈,似乎想把压抑在胸口的所有气闷都发泄出来,她不停地摇着他的手臂,可他仍然好脾气地站在那,安安静静的。
他的身体冷得像冰,摸起来更像是南极的冰川,所有被她的皮肤碰到的地方都冒着白气。
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抱住他:“阿愈,你是不是好冷?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不要待在这里了,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沈崇终于开口,“傻瓜,我不能跟你走了,你以后都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缇缇,到了必须说再见的时候了,我爱你。”
他弯下腰,在她的额头上印下冰冷的一吻,然后转过身去,身体慢慢变成透明色,消失在肃穆悲伤的人群中。
“沈崇!”陈筠缇崩溃地大喊,却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实际的声音,她只是突兀地张了张嘴,然后整个世界就陷入了黑暗。
“缇缇,缇缇?”一个带着焦急的声音传来,是母亲苏曼。
“舅妈,她太累了,让她睡会吧。”是林露玄的声音。
陈筠缇明明什么都能听见,可是她睁不开眼睛,连意识都是迟钝的。
苏曼泣不成声:“外面的告别仪式都开始了,怎么也要叫她,再看他最后一眼……”
林露玄劝慰道:“人都已经这样了,看不看最后一眼,又能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是缇缇的身体,她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外公外婆也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