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路上行人已稀,唯见鹊拣寒枝,在树梢初盘旋。
江时晏缓步而行,明尘亦步亦趋、紧随其后,两道人影斑斓,碎在绵延石板路上。
明尘疑惑的声音响起:“炸鸡方才崭露头角,您纵使想求合作,何不再观望一番?”
江时晏惜字如金:“有才之人,当以诚待之。”
明尘还是带了些不满,“有才,可不是有才嘛……耳朵高过眉,一看就聪慧哩。”
保准能骗得您输个干净!
江时晏:“有么?”他只记得那位温小姐总带着笑,可惜笑得太多,待人总显出几分虚假来。
明尘无奈道:“您根本没多看人家吧?”
这话有失偏颇。初踏入温家时,没人能忽视温茗——少女眼亮神清、面对不怀好意者无畏惧,着实夺目;之后再看,江时晏便只记住那圆滑标准的笑,便错开视线;温家端来晚膳,江时晏才只顾品味新秘方。
只是江时晏不大懂,为何自己见到温茗的第一眼,心却一颤,手掌有冷汗冒起,跟迎合长辈亲友时不尽然相同。
明尘一拍脑袋:“定是您的‘恐人症’又犯啦!”
江时晏不置可否。
明尘跟江时晏从小一同长大,说是仆从更像伙伴。江时晏幼时才华初显、被家族寄予厚望,别人玩在一团时,江时晏经常借故看书,加之性格冷清,从小就不合群。
加冠后,碰上宴会之类活动,江时晏总称“有事”“下次必定赴会”,霎是敷衍,久而久傲慢的传言便出来了。
所以人都以为,家主只是心性过高,不愿与庸人相处,然而后面症状加重,他与外人交谈竟会口齿生津,严重时气喘难眠。
又去看中医,说是什么“卑惵症”,病因有两种,一是肝郁脾虚,二则与情志因素相关。
看完中医回来,江时晏这病倒像是好多了,谁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只有贴身侍候的明尘知道,江时晏只是忍得好。
明尘怕江时晏不喜,转移话题:
“别提恐不恐人了……那炸鸡吃多了,我的胃也生出些惊惧来,吃两三次便觉着腻味,您怎么想?”
江时晏一听便知,明尘在暗戳戳质疑与温家合作的必要。
在这京城,江时晏若说自己美食天赋排第二,怕无人敢称第一。
所以他比谁都清楚,温家新秘方潜力有多大。
“华夏亦有古法炸鸡,味道与温家所做差别不大,”江时晏嗓音平和,“秘方特色不在炸鸡,在于所配酱料。”
只有面对相熟的小厮时,江时晏的话才多些。他说温家秘方重点在新,番茄酱正能映衬此点。新秘方与京城各家截然不同……而温茗还要推出新菜式。
据此推断,温家创出的新秘方,再发展段时间,怕是能拥有一套完整体系。
明尘似懂非懂。
又行了一路,江时晏朝明尘轻声开口:“你先归府吧,勿忘告知平原君,我隔日回。”
“平原郡君”是江时晏的嫡母,亦是生母,平原为其出生地郡名,只是母子关系寡淡。
温家在京城边缘,离江府还有段距离。江时晏时常借口不归府,明尘知晓他想独处,拱手作别。
“还有一事,”江时晏拦住明尘,“这半截玉佩你拿回去,不必修复,给酒楼王掌柜保管。”
“玉佩”不是他物,正是还剩半截的江家信物。
玉佩交给旁人,便是让王掌柜今后全权负责与温家的合作,江时晏不再干涉。
明尘身为江家小厮,深知家主其性——江时晏绝不是因“避嫌”这样的理由,才放弃玉佩的。
他心念急转:原以为家主对温小姐不说喜爱,至少也是有好感的,现在看来,恐怕只是单纯想与温家合作罢了。
江时晏少时曾言,东西一旦破损便难恢复如初。人也是如此,虚情假意与残损缺漏并无差别。
那温小姐年纪不大,却擅长迎合各色人等,笑里有几分真心?旁人迎合大世家无可厚非,然而江时晏颇有些理想化,初见时言笑伪饰,他不会喜爱。
明尘操心着家主婚事,又落后江时晏半步,悄声提点阴影中的江家近卫护好家主,随后抄近道回府。
万籁俱寂,星光朦胧。
温家灯火于江时晏身后明灭。
江时晏有一话未与明尘言。
未来,京城的美食界要变天了。
*
天未大亮,温茗已换好一身轻便衣裳,去往温家食铺。
本朝饮食文化与宋朝颇为相似,重农抑商的老规矩还在,然而街店之内百种饮食令人目不暇接。
宵禁早已废除,坊市再无限制,食铺酒楼遍布京城。
哪怕皇城之内,若某家秘方获得权贵青睐、上呈皇帝,获得面圣殊荣者不算罕见,更有甚者能在御膳房中留下自家痕迹,时不时获得宫内的赏赐。
当然,这些对于温家食铺而言,还早得很。
食铺与老屋隔得不远,毕竟京城寸土寸金,温家食铺近年规模骤减,到了温明安这辈堪称袖珍。
温茗推开了红漆门,了。
瓦罐叮当碰撞声传来,伙计们忙着端菜上汤;后里用布帘隔开,是食铺内厨,有的在灶上烧水,为客人烹饪面食;有的捣鼓菜刀,砧板上青葱豆角排成一溜、整整齐齐。
食客捧着热气腾腾的角儿,醇香汤汁滴落其上,清酱用豆和麸皮新调,色泽红润,伴着辣油飘出的香,叫人脑子舌头同时一激灵。
最里还单独留了间房,正与温家秘方有关,写了炮豚(注1)制法。
昨夜为试探火候,留守的伙计提前做好几只豚猪,脆皮带烤焦的香气,一刀切下,里头嫩肉紧实,白里透嫣红,让人食指大动。
初次咬下,口里翻涌一股热乎乎的汁水,与香喷喷的肉香味同时炸裂在口舌之间。嫩肉混着油,在齿舌间慢慢融化,此时需得闭上眼,香气似有若无,便萦绕在鼻间。
按照老规矩,确认炮豚做好,便要将小半扇木窗掀开,凉风让香气纷扬。每一口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