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见他露出武器,姜淮飞速站到皇上面前替他挡着,皇上让她让开,姜淮不安,回首看他,却见帝王对她笑着摇了摇头,胸有成竹之样让少女明白或许这亦在他筹谋之中,终退了三步远。
裴珏笑了,即便知道这场赌局胜率如此之低,他还是没有打算放弃最后的挣扎。
还记得曾读前史,前梁魏王谋反,最后兵败,“跪明帝三日而不饮食,终得安乐侯善终”,
当时他极为鄙弃这魏王缪客,既敢想推翻明帝,取而代之,便不能在最后时刻连自己的尊严的放弃。
此时的他,正如还未兵败的缪客。
裴珏略有张扬地看着皇上,说:“除了守门的侍卫是我的人,陛下猜一猜,还有谁是我的人。”
皇帝摇摇头,指着座下臣子:“那就要问问他们了。”
他这么一说,就有臣子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非夸张之语,便如这位肚大如筛的小翰林跪着的那处已湿了一大片。
亦有官员脱帽自认,爬到皇上面前连连磕头,嘴里还一边念着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看来这二人皆是裴珏的同党了。
只是……也只有这二人肯出来认罪。
皇上指着裴珏,说道:“你比裴璟得人心,也比裴璟会拉拢人心,你瞧瞧,只有这两个窝囊废肯把你卖了,其他人呀,还想继续助你一臂之力呢!”
裴珏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皇上如此认真对他说话,如此愿意和他说话,幼时在皇宫中受到的委屈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出现。
皇上儿子那么多,比他出色的有之,比他能干的有之,比他得宠的有之,在那么多个儿子中,他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裴珩有痴病,可作为幼子他可以得到他作为父亲的爱,他亲自教他读书写字,明理悟道。
裴璟有个势大的母亲,出生便是嫡子,十四便封为太子,宫人无人敢给他委屈受。
可他不一样,小时皇上常常记不住他的名字,要把人好长时间才认得出来,才十五便被赶出宫去,皇上再不闻不问,只一个国公爵位便把他打发走了。
他不夸他,也不骂他,他只是好像忽略了自己有这个儿子。
裴珏想,这或许是自己一生中爹爹唯一一次眼中有自己的时刻了。
男人重重闭眼,再睁开时,那些痛苦的记忆都被他抹走,不重要了,那些已不重要了,他再也不需要父亲的爱了,他想要的,是权力,是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陛下,若是你束手就擒,事成之后,我可以奉你为太上皇,想继续居于宫中也好,想在行宫待着也罢,都由你决定。”
可皇上没有理会,他依旧坐在那位置,被自己的儿子用致命的武器挟持着。
他像是没有听到裴珏的话一样,只看着那些全已跪地的臣子们,问道:“可还有投案自首的,若是有,朕皆宽大处理!”
这么一说,又有一个小官爬出来了。
可除了他,也无什么动静了。
毕竟是自己的父皇,积威甚重,他拖得时间越长,裴珏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他本和慕霆约好,在慕霆和姜淮成婚当日动手,那日百官皆聚于宫中,他们会派人去劫持官员妻儿,以为后面的继位做准备。另外,慕霆送往宫中的贺礼皆藏着人,本是让这些人在送礼时混进宫中,成婚当日作为内应挟持皇上。
可没想到,皇上突然邀众官入宫,裴璟本不想来,他一向敏感,更不愿意在此时贸然进宫,可慕霆来信,非要他一起作陪。
裴珏知道慕霆不信任自己,他不想在此事上惹恼了他,还是应了下来。
可才到政元台,看见铁甲森森,裴珏就知道有些事可不是这么简单了,所有的计划全部提前,起事之日只能是今天。
是生是死,只看这一局了。
帝王看着这个想要自己性命的亲儿子,突然发现,原来他是真不认识他啊!
皇上慢慢站起来:“我也给你一个机会。裴珏,若肯放弃,我亦不杀你性命,只是大齐却留不得你了,天地广阔,除了大齐,你皆可归去。”
男人摇头:“我已身不由己了。”
那手指微微一动,好像就要按下机关了,千钧一发之际,姜淮再次站到帝王面前,想替他挡住攻击,可台下,刀光闪现,少女闭眼时,突听到骨肉分离的声音,再睁眼时,便见台下的裴珏右臂被人砍下,鲜血喷射,男人痛苦地捂着右臂,凄厉惨叫。
慕霆把大刀随意扔在一旁,拿出手绢轻轻擦拭自己脸上的血迹和碎肉。
域外人深刻的五官染上鲜血,竟如罗刹一般瘆人,向来不正经的小王子也如寒冰裹身,叫人不敢接近。
得到主子的命令,那些北明人皆收回武器,跪倒在地,俯首称臣。
裴珏倒在地上,手臂被砍下时,不少鲜血喷射到了他的脸上,此刻他在地上翻滚,捂着那还留着鲜血的右臂对着慕霆又哭又笑,俨然如疯子一般。
面前,是他那装着弓弩的残肢。
那是一块死肉,残肢和他的主人一样,都是一块死肉。
慕霆将手帕扔给裴珏,冷冷道:“国公爷得罪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桩买卖不划算,所以临时改了买主,你不要怪罪。”
说完,慕霆一膝跪在皇上面前,态度恭敬:“让陛下受惊了!”
皇帝挥挥手让他回去,这里已经没有慕霆的事了,这里有的,是大齐的内政之事。
“咚……咚……咚……”
三声钟响,平静了几十年的皇宫迎来了它最不平静的一晚,宫城四处都有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而后便是战士的厮杀声,金戈铁器撞击时,一条条亡魂归于地府。
而在政元台,由东营指挥使带着士兵把裴珏的同党一个一个揪了出来扔到一边,每个叛国的贼子后面都有一个士兵拿刀对准了他们的脖颈,皇上点点头,人头落地。
而后,他亲自端上桌子上的早早斟好的一杯酒水,走到裴珏面前。
伤口得不到救助,鲜血一直流出,再不止血的话他马上就要死了,也可能他是被生生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