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方才的剧烈震荡,让场外的百官、贡士们都为之色变,鼓噪喧哗之声也随着场内两人的停手而静了下来。即便是隔着理真司设下的法阵,众人仍旧能够从二人方才这旗鼓相当的暴烈对招之中感受到一种不可理解的强大震撼。
陈尘的笛声断断续续又传出几个音符,飘飘渺渺地盘旋在偌大的琼华苑中,显得格外的突兀而诡异。
他见两人暂时罢手,终于没忍住胸中烦闷,一口血咳出来,笛声便也戛然而止。
“好一个天朝上国,礼乐教化之邦。”
王保保吐了一口血吐沫,随即把刀一收,视线也从李定方转向了陈尘,道:“陈兄,你这是要以二敌一,以多欺少吗?”
他的声音足够大,场内众人听了,心里都有些不悦:这陈尘不过是奉旨去奏乐助兴,又怎么谈得上“以多欺少”这四个字?
王保保冷笑一声,指着陈尘又道:“你这一首笛曲奥妙无穷,可并非是寻常的乐声了。”
不是寻常乐声?
众人多少知道这陈尘“万法皆通”的名号,方才场中两人对招之时虽并不见陈尘明里出手,可若是他有什么暗招瞒过了众人的双眼,似乎也未必不可能。若真是如此,那北狄蛮子的话便坐实了,大楚朝廷,乃至大楚修行界的颜面,可就不怎么挂得住。
众人当然不肯信王保保一面之词,心里都盼着陈尘出言剖白,最好是把这北狄蛮子驳得哑口无言,那才叫大快人心。可是陈尘此刻咳血不止,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不免教人有些气闷。
便当此时,却有个声音从琼华苑东面坐席中传了出来。
“呵,这位陈少君不愧是万法皆通的怪才,不想竹笛吹竟也这样好。何老兄,我瞧着他方才这笛曲,倒像是你们昆仑派的‘五音七弦剑’,你说是不是?”
他这话声音不高不低,当此场中静寂之时,恰能送入全场众人耳中,应当是借助了真力推助。众人闻言齐刷刷向那说话人望去,正是崆峒派掌门唐中闵。
如唐中闵等一干门派的掌门、长老,都是受邀前来观礼的。这些人阅历见识都超乎寻常修士,故而听唐中闵这么一说,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暗道:都说昆仑派五音七弦剑是以琴声为媒激荡真力,伤人于无形之中,莫非这陈尘得其精髓,化用于竹笛之中,暗箭伤人?
“唐掌门这说得是什么话?五音七弦剑哪里能使竹笛?”昆仑派长老何行深眉头一拧,本想帮陈尘辩白几句,可这五音七弦剑的剑理复杂,需要极好的乐理知识才能悟透,他自己并不长于此道,故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对唐中闵怒目而视而已。
自上回去慧灵别院对质“偷师”这事后,何行深对自己误会陈尘一事深感惭愧,故而此后每每与旁人谈起他来,言语中多有回护褒扬之意。这事同席的各派代表也是早有耳闻,故而一时也拿不准何行深这话有几分可信。
唐中闵这番言语很快便在全场的每个角落发酵起来。陈尘来京不过半月,陡然间声名鹊起,自然也引得不少人心怀不满,此时言语中免不得要趁机阴阳怪气几句。
“仗着自己会的多,便要这样哗众取宠么?”
“哼,人家两个打得好好地,他去掺和什么?”
“说得是,他便是不出手,难道李兄便会输么?以多欺少,这般小人行径,真丢我大楚修士的脸。”
这番质疑声起,场中便立时喧闹起来。就连天子也微微有些不悦,可准他去奏乐的又是自己,天子也想不到,陈尘竟然会做出这样画蛇添足、授人以柄的蠢事来。
“陈尘,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天子自席间起身,走到归心台栏杆前重重一拍,如是质问起来。
天子一怒,场中众人都不敢做声,一双双眼睛盯着陈尘,想要看他如何解释。
“回陛下的话。”
场中的陈尘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咳嗽一声,擦了擦唇边的鲜血,道:“臣只是奉旨奏乐助兴,好让王兄、李兄比试之时更加酣畅淋漓而已,绝无半点偏帮之意……”
他转而对着王保保问道:“请问王兄,尊驾方才说我这笛曲奥妙无穷,那请问尊驾可否说说这奥妙在何处?”
天子心道:是了,这王保保若是能说出这笛曲如何于人妨碍、致人损伤,那才算数。
见天子一双锐眼盯着自己,王保保面上忽而有些尴尬,好一会儿才老老实实道:“陈兄这笛曲,能使人战意喷涌、真力精纯。于此曲声中比试,修士所施展的绝学招数,较之寻常时只怕要强上三分不止。”
“噢?这不……都是好事么?”天子一怔,几乎有些哭笑不得,于是又确认了一下:“那方才这笛声,是只对李定方一人起效么?”
王保保面色又是一沉,想了片刻才道:“此曲对臣一样有效。”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都呆了片刻,继而又哗然喧闹起来——这笛曲非但无害,反而有益,又对交手的两人都有效用,便是说破天去,也绝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有性子火爆的修士当即便喊了起来:“北狄蛮子,不识好歹。陈少君吹笛助兴,你却反咬一口,真是无事生非。”这话一出,引得众人也是帮腔不止,嘘声一片。
“你们懂什么……”王保保本想辩解,却又觉得若把那血刀刀法的秘辛软肋公之于众有些得不偿失,一时有口难辩,气得咬牙切齿,几欲发狂。
天子见这事有了定论,心里轻松,便飒然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继续比试。陈卿,你这受了伤,怕是不能再奏乐了吧?”
方才王保保与李定方对招时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强力冲击,场外众人在理真司所设阵法的保护之下自然安泰如山,可身在场内的陈尘却是被轰了个结结实实。他此刻脏腑受损,故而咳血不止,天子便寻思着让他体面退场便罢。
“有劳陛下挂怀,臣不妨事。”陈尘侃侃而言道:“虽说王兄方才对我有些误会,但以我看来,王兄、李兄于同辈之中乃是超世之逸才,我能为二位奏乐助兴,实在是三生有幸,故而恳请陛下允臣继续奏乐。”
王保保实在是受不了,他实在想不明白,这陈尘为何非要如此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