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雷俊来说,大师姐许元贞回山是个好消息。
但对另一些人来讲,听说这个消息,心情可就复杂了。
天已入冬。
府中一间大宅的院落里,寒风料峭。
院落中央摆放一张四方石桌,桌边围着四人,三坐一立,除他们之外,再无旁人。
“三叔,二姐,为今之计,需要我们一起拿个章程出来。”
邀请其他三人前来此地的李紫阳徐徐开口。
今天,是一场宴不成宴的家宴。
他的身份也并非天师府高功长老,而是信州龙虎山李家的族老。
“除非能立即找天师剑回来,否则说再多都没用。”李红雨面罩寒霜。
四人中唯一没有落座的李正玄垂首:“此事责任,全在正玄,愧对本派历代祖师,愧对李家历代先祖。”
外貌苍老的李松叹息:“不独正玄一人责任,老朽也低估了于青领。”
李紫阳轻轻摇头:“三叔,天师剑一事,只能委屈正玄一人担起全责,若不然,连天师袍也要离我们而去了。”
李松闻言默然。
李正玄后退一步,向面前三位长辈无声拜倒。
“离就离,自己没本事保住,能怨谁?”
李红雨哼了一声:“天师之位能者居之,昔年祖父、大伯、家父,哪怕再加上李苍霆,哪个不是同辈人中的佼佼者,外姓人不靠围攻,谁能胜他们?
如今轮到我们技不如人了,天师袍在手,我不惧许元贞,可那又如何?依仗天师袍,我已是输了。”
李紫阳轻叹一声:“二姐,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李家上下,输不起啊。”
李红雨闭上双目深呼吸,但未反驳。
姑且不提黄天道那边,眼下天师府内,局面微妙。
李氏尚有四大高功长老。
就算真让出天师之位,只要内部团结,就仍是天师府最大势力,不惧外姓生出清洗报复的念头。
但重要的是人心。
李氏有没有暂时蛰伏,反攻倒算的想法?
外姓会不会提防李氏反攻倒算,因而想着先下手为强?
李氏要不要警惕,外姓将来分化瓦解清洗李氏?
种种猜疑一旦形成,纵使暂时不成气候,甚至长时间不生根发芽,但终究让人心中不安。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能有念头。
一旦有念头,就有转变为现实的可能。
尤其是如今天师府年轻一代弟子中,李氏渐渐有些后继乏力。
中三天授箓弟子里,尚有李轩、李空等中坚力量。
下三天传度弟子里,势头已经开始有些弱了。
李铭、李颖、李振昌等人,连带和李氏有姻亲关系的夏清他们,虽然都是杰出人才,但面对外姓子弟无法占优。
李家四大高功长老中,李松年事渐高,李红雨、李紫阳年龄也全在姚远、上官宁、元墨白之上。
更别说跟许元贞、唐晓棠比谁更能活了……
李红雨坦然承认自己不及许元贞,技不如人。
她自己想全身而退也不难。
但她无法保证李氏后裔这一退,身后是不是万丈深渊。
“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李红雨徐徐说道:“上官师妹不好说,元师弟尚可争取。”
她没提素来支持自己的姚远。
倒不是担心姚远起心思反李。
而是姚远现在处境也很尴尬。
陈易这一叛逃,而且挂上血河派奸细的标签,他师父姚远也受牵连。
身为府中高层,姚远倒不至于真的因此倒大霉,也不至于有人怀疑他堂堂高功长老也是血河派奸细。
但最少一个识人不明,是跑不掉的。
眼下姚长老虽然没自己惩戒闭门思过,可话语权无疑降到最低,主动避嫌,不就事发表意见。
除非天师府再来一次内部大火拼,真正动起手来,姚远才可能再次出山。
否则在那之前,他都不会轻易表态。
真要是撕破脸全武行内斗,那姚远站在哪边,对李氏来说,恐怕更不好讲……
“做多手准备吧。”李紫阳轻声道:“眼下最重要的事,首先是我们一定要团结。”
李松言道:“正玄去后山守陵思过,此外除了元师侄,紫阳你和方简谈谈,红雨你请上官师侄一见吧,老朽修书一封,送往苏州楚族。”
李紫阳心情有些沉重地点头。
此时此刻,大唐帝室和方族、楚族的支持,极为重要。
李松扫视其他三人,沉默片刻。
这位天师府如今辈分最高的长老,少见地犹疑。
良久之后,他终于重新开口:“如果事情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
龙虎山内,气氛似松实紧,风暴在暗中酝酿。
龙虎山外,反而渐渐有尘埃落定的迹象。
黄天道、血河派、阴山峒,全部败走。
天师府门下弟子在师门长辈带领下,开始清理战乱波及之地,做善后处置。
青山间,几个天师府弟子匆匆而行经过。
少顷,山林中出现另一个人。
一个面貌清秀的青年,衣着普通,但目光慑人。
赫然正是叛出天师府逃亡的陈易。
他解去道髻,脱去道袍,乔装打扮,昼伏夜出,背离龙虎山向远方而行。
为避免行踪泄露,遇上天师府弟子,他能避就避。
但心中一股愤懑之情,在不断蓄积。
“上清雷府洞天,终究是没能进去……”
陈易转头回望龙虎山方向,眼下已经望不见那山顶雷云仙境:
“早知如此,不如冒险强行试试。”
当初他以为自己只要能成功授箓,终究有正当机会进入上清雷府洞天,因此虽然心急,但还是强行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