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一盏,竹影透过雕窗倾泻洒下,绰约婆娑,春风卷来,香囊放在桌上,流苏迎风而动。
沈珩回府不多时,风尘仆仆,方换下淋湿的外裳。
雾山递过月白腰带,抬眼看了又看,将今日的事说与沈珩听:“郎君,今儿叫人送回府中给娘子的糕点,都是娘子从前喜欢的,竟全都分给了旁人。”
窗外竹叶摩挲,声响沙沙,雾山凝向沈珩,他身形修长如竹,站在灯下,拢上黑色长袍,只道了声“无妨”。
他稍作停顿:“将那香囊带上。”
昨夜娘子半夜惊醒,今日郎君便要人做了这安神的香囊,处理完商行的事,才匆忙去取。
雾山应了声“是”,将香囊装进梨木匣子,揣进兜,掌了灯,跟沈珩往外走。
今日未时,周叔来找过郎君,说阿郎要郎君收拾衣物行礼,过几日,就同周叔到湖州去。
临着要去湖州,自然还有许多事要与阿郎商议,况今晨,阿郎曾要郎君去书房,只是郎君那时已出了府,是以阿郎便要郎君回了府,再到主院一趟。
恰好下人说沈梨珠在主院待了整日,还不曾回云栖苑。雾山想,沈梨珠小性子来得快,去得也快,兴许等郎君过去,便消气了。
到主院时,赶巧碰见往书房走来的沈梨珠。
少女步履匆匆,身上拢了件藕粉色长裙,手中提着食盒,合秋正跟在她身后。
雾山喊道:“娘子?”
然而正是这一声。
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砰”地声波澜四起。
少女脚步顿住。
光线昏暗,她面色变了又变,从错愕,到惊诧,再到不安后退。
——
沈辰与沈芸珠没待多久便走了。
沈梨珠胡思乱想了会儿,打断思绪。
当务之急,是阻止那场即将发生的大火。
沈梨珠很努力地想回忆梦中是哪间屋子最先走水,然而她实在想不起来。梦里,沈珩还曾将纵火之人一并抓获,那纵火之人是何模样,她也不记得。只朦胧记得,是在五日后,沈珩去湖州的前一夜走水的,大火来势汹汹,烧了好几间屋子,她还因此搬出了云栖苑。
不管是不是为了让沈珩去湖州,这样一场大火,她既是提前知道了,便必须得要阻止。
与阿耶说,叫阿耶多派些人去云栖苑?可是她该如何解释她知道那日会有一场大火……
预见未来这样荒诞的事,世上有几人能相信?
真的说出来,沈家恐怕也只有沈珩与她故去的阿翁会相信她。
就连她,如若她不是亲身发现噩梦成真,也不会将噩梦放在心上。
不若,先让侍卫加紧巡查,一旦发现可疑之人,便来告诉她,再在云栖苑外备上几缸子水,这样,就算走水,也能立刻扑灭。
但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打草惊蛇后,纵火之人定会藏起来改寻他日,那这样,云栖苑仍会处在危险中。
那便在走水当夜,佯装入睡,再令下人悄悄躲在云栖苑每间屋子里,一有人进屋,便立刻抓住。
可纵火之人,会不会恰好是她院中人呢……
沈梨珠自幼被娇养长大,许多事情,不用她想,下人、长辈就会为她准备好。带回沈珩后,更是如此。
现在,她只觉着头疼欲裂。
此事,还是想个说辞,先同阿耶说罢。
她让合秋拿了纸笔来,理清了思绪、想出番说辞后,心才稍微安定了些。
到下午,许是大夫开的药里添了安神之物,沈梨珠理清说辞,用过午饭后,眼皮愈发沉重,再加上昨夜又惊又愧,一夜难眠,她一觉醒来,沈岩廷已经回府了。
周伯备好了饭菜,招呼她起来。
沈梨珠吃得不多,想着走水之事,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了碗筷。她听合秋说银耳莲子羹去火,早先已经吩咐下人煮好了莲子羹。
谁知,提着莲子羹将将走到书房门口,听见雾山的声音:“娘子……”
沈梨珠下意识抬头看去。
只一眼,浑身寒毛竖起。
雨已经停了,风声呼啸,廊上灯笼在风中摇晃,落在沈珩面庞上的灯火忽明忽暗。
沈珩无疑生得好看,玉冠黑发,剑眉星目,原是极为冷淡矜贵的眉眼,然他神色温和,连带眉眼间,也多了几分宽广包容。即便黑衣低沉,仍不减半分清隽。
可就算他再温和,看在沈梨珠眼中,都变了味。
胆寒从梦中一路蔓延到梦外。
时间好似变得分外漫长。
沈梨珠僵在原地,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珩。
更叫人难捱的是,沈珩还在朝她走来,只消几步,就会走到她跟前。
眼前的沈珩与梦中那个逐渐重叠,她好似回到那场梦,回到梦中的新婚夜,回到摘下盖头,沈珩一步步朝她走来的那夜。
掌心隐隐冒出细汗,沈梨珠紧紧抓着食盒,能感受到,心跳一点点变快。
合秋搀住她:“娘子怎流了这样多的汗,可是身上又难受了?”
沈梨珠试图平静下来,只是脑中一片浆糊,叫她什么也顾不上。
眼见沈珩与她之间,不过三五步距离,几乎是下意识的,她逃也似的拽住合秋往后走。
而长廊上,雾山愣愣看了眼沈梨珠,又看向沈珩。
服侍沈珩的一年来,不是没见过沈梨珠生闷气,只是这回,太古怪了些,瞧见他家郎君,竟转身就走。
娘子从前生气,至多不理人,不会像现在这样。
雾山揣着梨木匣:“郎君,那香囊……”
沈珩凝向少女离开的方向,片刻,他收回视线,浅声:“送去给娘子,莫说是我送的。”
他目光清浅,却愈发深沉得像一汪见不到底的深泉,叫人猜不透、看不准。
——
沈梨珠气喘吁吁,合秋一面喊,一面追,待到回过头已不见沈珩身影,才不觉有些后悔。
她就这样跑走,为免太古怪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