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贵人忙堆起笑容:
“妹妹是没带趁手的乐器吗?本宫恰巧得了一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1),不妨借此机会,赠予妹妹?”
她止住脚步,折返回来,旋即双手接过,笑着应下:
“姐姐割爱,那妹妹便不客气了。”
她垂眼望着琵琶上极为精致的雕花,心下思忖:
螺钿紫檀五弦?是将她比之杨妃?
暗指她日后会如杨妃一般,被君王舍弃吗?
她可不在乎。
晏长曜眼见她袅袅行至殿中,抱琴而坐,抬眼冲他娇柔一笑,手放弦上,一按一扫。
本以为会是柔情婉转的低语,扬弦带出的,却是银瓶乍破般的铮然。
而姗姗来迟的晏长舒,在殿外听见弦乐带出的杀气,微微一笑,即刻驻足在门侧,未走入众人眼中。
晏淮序猛然抬首,看向陛下,见他原本舒展的眉目微微蹙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万寿节上,却以杀伐之音助兴,她这是如何想的?
他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不由开始为她担忧。
“竟选此曲......真是笨呐,阿浔。”
晏长舒喃喃自语道。
“即便本王托许贵人赠你的琴,不曾被她私自动了手脚,这曲本就激昂,也极易断弦。届时殿前失仪,可该如何是好?”
主位之上,晏长曜盯着她的目光逐渐放空,眼前开始浮现出一幕幕记忆中的场景。
他缓缓阖上双目,点将,排阵,埋伏,杀伐,呐喊,决战,牺牲,离别,凯歌......
那都是他曾经浴血历过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自她的曲中回望。
他不得不承认,殿中那正在拨弦的女子,是当世最为了解他之人。
知他割舍不下的是疆土,知他引以为傲的是战功。
他正沉浸在眼前悲壮之景时,只听“铮”地一声错音,扰得他睁开了双目。
一根弦断了。
可她却并未慌乱,好似在意料之中,将曲子变了个调,接着奏下去。
只是曲调不再壮阔,反倒变得有些阴诡。
他似是想起了旧事,蓦地有些难堪,摩挲着指尖加以掩饰。
突然,一声清越的笛音插入曲中,不仅将原本阴诡的调子又拉了回来,还多添了几分淡然的侠气。
柳烟浔猛然抬起头来,恰与缓缓而至的晏长舒侧首对望,眸中添了几分感激。
好险。
今日她本就困于他与自己在阁中的那番话,又弹了这杀伐气息颇重的曲调,自己早已沉浸其中。
若非他的笛音相和,猛然将她唤醒,只怕晏长曜会生疑,她为何心生愤恨吧?
然而,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却极像一对心有灵犀的佳偶。
晏淮序虽知她受命于怡王,却不知二人竟熟稔到此等地步。
好曲本就含情,他们该是合奏过多少遍,才能有这样的默契。
他知道她并不会属意于怡王,只是怡王这些时日在朝中对他发难,这一个对视,落在他眼中,便颇有挑衅之意。
至于晏长曜那处,更是视怡王如眼中钉一般。
他刚得知她是怡王之人,那日还与她隐晦说了如此至诚的一番话,今日,她便当众与他......眉目传情?
她是不是觉得自己隐藏得颇好,还无人能察觉她的身份?
若非自己不舍,她这般蠢笨的细作,早已成了黄土一抔。
顾及着她,晏长曜不好即刻发作,便冷眼旁观者晏长舒,他的目光始终黏在她身上,眼底的情意丝毫不加遮掩,奏笛的唇边漾着温文的笑。
若非她只瞧了他那一眼,他怕是早已按捺不住,即刻叫停了。
一曲终了,不知这几人之间关窍的旁人久久沉浸在曲中,而这四人相互对望,皆如坐针毡。
阿序漆黑如点星的双眸含着异样的情绪,她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别开了目光。
误会便误会吧。
不论如何,她已是皇妃,都不再是能与他并肩的那个人。
她朝另外两人看去,台上和身侧那人看似兄友弟恭,眼中却各含暗箭。
她目光在二人间游移几番,欠身打断:
“妾献丑了。”
许贵人自弦乐声中回过神来,见她即使弦断,仍未受扰,同为习乐之人,心中便添了几分欣赏,连带着对她有所改观。
自己本正等着看她出丑,反倒被她的琵琶声吸引了进去,她面上一阵燥红,撇了撇嘴。
“奏得不错,赏。”
晏长曜把玩着手中玉杯,淡淡道。
“臣弟祝皇兄万寿无疆。臣弟因故来迟,万望皇兄莫怪。”
身旁,怡王悠悠向陛下行礼,温声道。
“何故,竟迟了这般久。”
“臣弟往天禄阁走了一趟。”
晏长舒顿了一顿,余光望着她,见她面上波澜未起,只有乌黑的长睫轻颤了颤。
她只是强撑着未动,实则心下惊骇,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生怕晏长舒下一刻便说出些能要她性命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