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在原地未动,目光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揣度他意欲何为。
见他坐下,随手端起放着的青釉菊瓣壶,忙几步走至桌前。
“奴来吧。”
她自他手中接过茶壶,倒入同色的茶盏中。
余光所见,他挑挑唇角,亦在暗中观察着她。
帝王身侧,当需万无一失。
她暗自提醒自己,双手奉上同色茶盏,并无任何异色。
他伸手接过,撇了撇茶汤中的浮沫,不屑轻笑:“奴?朕给了你如此大的荣宠,你竟还觉得自己是奴?”
“……妾谢陛下隆恩。”她顺从道。
“哼。”他轻哼一声,将手中茶一饮而尽,砰地敲在案上,“你从未侍寝,也算不得朕的妾。”
所以,他这般阴晴不定,是为给自己下马威吗?
柳烟浔强压着将茶倒在他头上之念,赔笑道:“奴愚笨,不知陛下何意……”
“愚笨不见得,装傻,朕倒是确信得很。”他自椅上起身。
因他高了她一头,又素来习武,身形魁梧,她只觉一片黑压压的阴影随之覆于头顶。
“现下只你我二人,朕的长秋殿,也断不会隔墙有耳。方才你在张府不愿如实招来的的,如今便说个清楚吧。若是缄口,朕也有无数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末了,又补了一句。
“那时你若再想说,朕可就不愿听了。”
许是他声音渐冷,惹得她指尖染上些寒凉,将手缩进了袖中。
他见她露怯,直截了当道:
“你是何人?受谁指使?你接近朕,究竟有何目的?”
柳烟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又向她走近一步,于是她眼前的光亮便又弱了几分。
他本以为,她被他拆穿,会害怕,闪躲,更或者会下跪求饶。
不料她一动未动,直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唇角缓缓勾起细微的弧度,眼中却带着悲悯。
这神情令他有些恼火,但心中却又莫名存了些不可言明的欣赏。
他也不知是为何。
“陛下,奴不知……您曾经经历过什么,竟在生死攸关之际,仍会去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况且,她还拼力救了您。陛下可是曾被真心相待之人,背叛欺骗过?”
泠泠之音霎时浇熄了他心头的无名火,反倒令他有种被看穿的无处遁形之感。
他再望去,她先前眼中的悲悯似乎从未有过,仅剩些被人质问的无措与天真。
是他......疑错了吗?
或许,她当真只是一个机敏灵慧的倡优。
柳烟浔揣度着他的心思,见他眼中的提防已消散些许,接着道:
“奴如实招来便是。陛下明察秋毫,奴的伎俩,当真入不了陛下法眼。”
她轻叹一声,娓娓道:“奴本是张大人挑选出来,笼络陛下的倡优。”
她知道,若是始终避之不谈,总会给自己平添祸端,不妨编个由头,蒙混过去。
张尧既已身死,总是死无对证。
“所以,奴才会熟知张府地形,知晓如何带陛下暂避危险,知晓陛下偏爱红色,知晓陛下喜欢荼芜香。”
她一口气将这些悉数招认。
七分假,三分真。
她知晓他的一切喜好,只不过是这七年间,晏长舒慢慢告知她的。
虚实相织的谎言,才最不易被人寻出破绽。
晏长曜静静凝视她片刻,挑眉道:“你倒是大胆,竟直言不讳。”
“风月酒醉迷人眼。想凭借宴饮,往陛下身侧送枕边人的臣子十之八九。这有何可避讳?不过是以无辜女子的终生,来博求这些‘正人君子’一丝缥缈前程罢了。”
她冷笑道。
“这么说,刺客当真是张尧安排的?”
他话锋一转,玩味地盯着她。
她闻言一愣,思量一番,不愿将这等诛九族之事栽给无辜之人,便道:“不是。”
“嗯,看来你没骗朕。”他始终微蹙的眉心舒展开来,“哪儿有人会在自己府上的寿宴安排刺客啊,除非他蠢笨如猪。你说是吗,柳美人?”
“陛下既知道不是张宗正,为何还要……”
她脱口而出心中所惑,后知后觉这不是自己该问之事,遂闭了嘴。
他好似心情颇佳,并未计较她的冒犯之语,悠悠道:“因为这刺客,是朕托怡王安排的。”
他托怡王安排的?
柳烟浔如晴天霹雳一般,消化着这一真相。
原本她以为,她做足了功课,了解晏长曜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原本她以为,七年时光,她亦足够了解晏长舒为人。
如今,却陷入了满是迷雾的幽境之中。
看不清他们,亦看不透自己。
她想着想着,唇角扬起一缕讥讽的笑意,而后,这点笑逐渐变成嗤笑,终是笑出了声。
他们三人互相利用,又互相蒙蔽,当真是......可笑至极。
“你笑什么?”
“奴笑陛下下得一手好棋。仅凭一个什么都未做的刺客,便可除掉心念旧朝的不忠之臣。”
“你倒算瞧得透彻。不过,那刺客并非全然无用。比如,留下了那副字。”
他心情越发舒畅,竟同她耐心解释起来。
“那副字有何玄妙?”
“刺客虽为怡王安排,但那刺客,确实真想杀朕。”
难道,他早知怡王所图?
她心下惊骇,却不敢露了破绽,只得试探地愤愤道:“怡王怎敢谋害陛下!”
“非也。朕只是命怡王常与前朝之臣往来,假意与朕不合,实则调查清楚他们的底牌罢了。今夜那杀手,想来,是与逆臣来往者之一。”
“陛下不怕有所差池,届时真的伤及龙体?”
他抬手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怎说着说着,就变蠢笨了。”
“那两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