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浔手里拿着墨条,在砚台中徐徐打圈,却没留意墨汁早已磨好,眼神直勾勾地不知盯着哪处出神。
晏长曜知道她心不在焉,并未点破,依旧看折写字,连她大袖上沾染了墨汁也未曾提醒。
良久,她终是鼓足勇气,开口唤了声:“陛下。”
他闻言,把狼毫搁在笔架上,转头看她,目光落在大袖晕染的那块墨色上。
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小声惊呼:“啊。
”而后忙跪在地上,埋头请罪道:“妾一时走神。”
他又拿起一本折子,眼皮未抬道:“无妨,起来吧。”
他其实猜到她今日来书房献殷勤所为何事,但他偏偏不说,就是想她亲自开口,来求自己。
她并未听话起身,咬了咬唇道:
“妾有一事,想请陛下允准。”
“何事?”他瞥她一眼。
“妾想同陛下去诗会。”她敛声道。
“给朕一个理由。”
他把手中折子撂下,直直地看着她。
“京城诗会一年仅此一回,不止京城才子,许多外地名士也会奔赴帝都,试图求一个好名声,未来得以致仕......”
“哈哈哈。”他未待她说完,便笑了起来,“若朕那夜未去寻你,或许还能装一装,信了你这番说辞。你怎么也学得冠冕堂皇,随便寻一个借口来搪塞朕。”
她有些羞恼,深吸一口气道:
“好吧,妾想亲眼看一看陛下布的天罗地网,更想......”
说着,她即刻想到了个更合他心意的措辞,
“更想瞧一瞧,陛下身处这个位子,是有多不易。”
他眸光动了动,沉吟道:
“你不是皇后,也不曾位列三夫人,自古以来,并无带宠妃前去的先例。”
他话中之意已十分明了。
她有些颓然,弯了弯脊背,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跪着。
他留意着她情绪的变化,话锋一转道:
“可朕偏是个不爱遵循先例之人,朕自己就是规矩。你……届时打扮地雅致些,给那些文人墨客,留个好印象。”
好印象?
她才不在乎什么好印象。
出身烟花,也偏要冰清玉洁,知书达理,好让那些男人都觉得,即便女子身不由己,也会拼命为他们守住贞洁吗?
柳烟浔腹诽道。
霁月楼中的女子,大多都是飘零客。
或是被父兄卖进来抵债;或是早早被遗弃,自幼时起,便在楼中边做杂活,边习舞乐,成材的是姑娘,不成就是杂役;更有甚者,是被夫婿劝说着主动投靠来的,只因能在乱世中求得保全自家夫孩性命。
她们的悲惨,大多同至亲男子有关,还要要求她们拼上性命,为一个虚无飘渺的陌生男子守节?
这般好事,大抵只存在于一些书生遐想的话本之中,再冠以追捧赞扬,好来给世间女子说教。
于是,诗会当日,长秋殿前,众人便见了这样一位美人。
一身白衣,却用金线满绣了梅花,特盘了个凌云髻,恨不能将所有珠翠缀满发间。
她笑意盈盈走来,同晏长曜福了福身,扶着发间插着的一根竹骨青玉簪,嗔道:
“怎么样陛下,够雅致了吧?”
他望着她眉心特地绘的红婴宁花钿,皱皱眉道:“你......吃错药了?”
她来回抚着一头珠翠,故作讶异道:
“怎么会呢!您瞧!这是用翡翠雕成的兰草发梳,这是纯金打的秋菊,这是汉白玉和墨玉造的棋子步摇,这是镶赤玉珠的红梅钗环,梅枝特选了古琴喜用的桐木,做成了笔杆状。琴棋书画,梅兰竹菊,这不是都齐了吗?难道您觉得还不够雅致?”
晏长曜望着她这一头簪红带绿,反应过来,她是在呛他那日的话。
耐着性子问:
“旁的是都齐了,那琴棋书画的画呢?”
她弯眼一笑,展开大袖,在他面前转了个圈道:“妾这般打扮,不似一幅画吗?”
他瞧她卖弄的模样,虽知道她是故意气他,但不自觉翘了翘嘴角。
轻咳一声道:“别闹了,把你发间的颜色减一减,取下几支钗来。太过热闹,吵得人眼疼。”
“不行啊陛下。今日的发髻难梳,若是拆下一支,全部都要散了。届时耽搁了时辰,怕是不好。”她眨眨眼睛,牵起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既答应带了妾去,便不得骗妾。”
她的撒娇,硬生生把晏长曜口中那句“不然你别去了”给吞了回去。
他无奈望了望她,坐入车舆之中。
阶前,晏淮序远望着二人说笑,心中五味杂陈。
平日私下见面的她,与在陛下前的她,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他望着她,她却不肯回头瞧他一眼。
他垂首轻叹一声,转身翻上了马。
柳烟浔迈上车舆,落座在陛下左侧。
趁舆驾车帘未落,急忙去寻晏淮序的身影,却只远远望见了他打马先行,马蹄扬起了些尘灰。
她收回目光,侧首同陛下一笑。
此次出行,晏长曜并没带多少人,连车驾也换成了一辆平日不曾用的。
除他俩外,仅留了李砚泽在外当车夫,俨然一副微服私访的架势。
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不过是轻车简从,给觊觎他的杀手一个假象,来引他们上钩。
想来,周遭早已遍布亲卫。
好在她已经递了消息,今日诗会,应当会无事发生,而后,她只消一人承受天子之怒。
马车徐徐转过街口,停在一处角落。
她听着外面的动静,掀起帘子,见李旻已站在台上高谈阔论:
“陛下为揽天下之英才,开万世之太平,特在京中举办诗会,贤者,可......”
她把目光移至人群,见台下人头攒动,一些人手中拿着书简,跃跃欲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