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砸下时,仿佛身体早已不属于自己,五脏六腑都荡在了一处,全身骨骼被人强行重塑,心脏疼得猛然一缩,口中涌上温热的血腥之气,一偏头,便吐出一滩血来。
竟然还没死。
他躺着大口大口喘气,余光瞥向身下,发觉自己正坠在那匹狼上,用它做了肉垫,才侥幸留了一口气。
他试图撑起身子,几番施力,却仍是站不起来。
干脆躺着不动,意识一阵儿一阵儿模糊,仰望着夜空中的星与月。
似有微风拂过,伴随着血液的腥甜与沁人的花香,黑暗之中,他彷佛听见了涔涔银铃的响声。
“将军,五日了。军中粮草已所剩不多,难道还要再等下去吗?”李砚泽凝眉问道。
“他还没回来。”晏长曜神色淡淡。
李砚泽后退一步,行了一个揖礼:“将军,且不论曹让是否会在山下作伏,单论云岭之上,便已是凶多吉少。小公子是否能安然无恙,还......”
言及于此,他止住了话头。
晏长曜眼中浮起一缕悲意:“早知如此,当初不如让他留于城中。不过,他被他教得......太过纯粹。若让他亲逢此景,怕是比死还不如。”
“将军此言......何意?”
李砚泽愣了一愣。
他……终于想通了?
“你那日说得对,我不能死。”
他转身下了城墙,往军中行去。
李砚泽急忙紧随其后。
只见他又抛下一句话来:“你们也不能死。”
“将军是否下定决心?”李砚泽追问道。
他没回答,只道:
“殷城家家闭户,回军中整顿人手,命其敲门,守礼,好声向百姓讨要粮草为先。”
李砚泽顿住脚步,望着眼前越走越远的将军,神情有些复杂。
他,还是不忍。
明明是那般杀伐果决之人,偏偏在这等事上怀仁。
可事情怎会遂他所愿呢?
既已下决心,那他......终还是会走向那一步的啊。
“叩叩叩。”
城中敲门之声四起。
有的人家闭门不开,有的人家高声叫骂。
难得有几户见城中几日相安无事,开了房门,警惕问道:“你们敲门做什么?”
士兵依晏长曜的吩咐,好声好气道:“老人家,您家中可有余粮?”
老人一听,便变了脸色:“滚!没见过你们这般厚脸皮的,攻旁人的城池,还要借旁人家的粮食!不如说你们是土匪,是强盗!滚滚滚!”
别的敲开门的士兵亦是如此。
“若不是你们与吴州交战,我家官人也不会不能与我作伴!”
“呸!真不知道那皇帝老儿,有何值得你们相互的!昏聩无能!不如吴王半分!要我说,这天下给我们吴王坐,反倒是件好事!”
更有甚者,佯装同意,引士兵相入,关上房门,只闻血溅之声,便再未见他从那青砖瓦房中走出来。
晏长曜见一个个士兵无功而返,甚至有的再没回来,心也一点点变寒。
“砚泽,我究竟是在为谁而战?若说是为了百姓,为了镇压吴王谋反,可他们似乎并不领这个情。”他哂笑道。
“上位者姓甚名谁,于他们而言,终是一件遥不可及之事,自然也不会在乎。”李砚泽深呼一口气,答道,“若是谁能让他们活得好,那便就是他们拥戴之主。”
李砚泽顿了顿,遂拨肉见骨道:
“站在你我视角,即便吴藩与曹让利用了他们,设下此局,可他们本就是棋子,被养得滑滑圆圆的棋子,从未踏出过棋局之中,只知别的棋盘之上的棋子,活得不如他们滋润。殊不知设局之人,收局之时,只用稍稍抹袖,便能将他们悉数拂去。吴王早就将他们弃于地上了,他们还巴巴地等着,他来将他们拾回棋篓里。”
他沉默半晌。
“若起战,军中粮草能撑几日?”
“不足两日。”
“两日。”他无奈摇头笑笑,“两日,本就以少敌多,不足矣让我军突破这重重包围。”
“那将军之意......”
“我们不能死。”
他的语气很轻,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所以......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