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暮细看镜中的自己,原有的雀跃欢愉顿时凝固,卡在镜中出不来。
他真的不年轻了,却爱上一个比自己小太多的年轻女孩,这样的爱是不是太轻太薄了?
他深信念寻也爱自己,但精神层面的爱朦胧浪漫,冲动多于理智,它真的能直面现实世界中聚光灯和放大镜的审视吗?若说年轻的念寻尚不成熟偏于感性单纯,可自己已经年过五十,还能如此幼稚地想问题吗?他俩一个前途无量,一个日薄西山,忽略这些致命的现实因素,这样的爱是不是太自私太狭隘了?
少暮越犹豫越胆怯。之前千里之外驱车赶到北京,又转道北上横跨大荒漠,反复在直升机上来回搜寻,又在ICU病房前整夜守候,所有的热血与勇气,在一面平镜前瞬间消失隐匿了。少暮痛苦地闭上眼睛。是啊,来自不同星球的两颗星星,运行在各自不同的轨道上,他们可以彼此仰望对视,可以欣赏可以相爱,但是怎么可能交汇呢?就像飞鸟和鱼,永远无法相依相守。
如果她是纯子就好了!少暮弱弱地想。那个给予他无穷力量的纯子,本身就是纯粹啊!
少暮一怔。那么,是因为自己的不纯粹作祟,才怕了现实么?当年爱纯子何尝不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战胜了现实?如今,活到了余生过半的节点上,竟然还一步三叹!
少暮深吸一口气,纯子念寻皆如一,镜里镜外本无别。他笑了,镜中的男子也笑了。
念寻醒了,听到厨房的哗哗流水声,以为自己还在雨中抢险;又像是梧桥大梅山崖边的涛声,自己手里还托着那团她刚拽出母体的新生儿。念寻低头看时,见自己穿的不是红色内衣,吓得大惊。她记得自己明明是换了那件血红内衣套在最外层的!这一吓,左腿血窟窿里又开始发疼。忽然她听到哒哒哒的直升机螺旋桨声,他们总算来了!她下意识挪挪左腿,竟然还能动!念寻猛睁开眼,原来自己躺在北京家里的床上,手里正抓着毛绒熊。念寻重又闭上眼,只觉浑身酸痛无力。耳听着少暮在厨房切菜打蛋开冰箱拉抽屉,又听他轻手轻脚去到阳台上浇水,好像还拿剪刀在剪着什么。小时候自己睡懒觉赖床时,也是这么听着母亲拖着鞋在屋里忙里忙外,似醒非醒中有种异样的踏实与舒适。这是家的声音。念寻弯了弯嘴角,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枕上。
她起床去看少暮,只见他正在修整残花败叶,剪下来一大堆枯枝烂根。听到动静,他回头看:
“你起了?快去洗漱吃早饭吧,我这就来。小心腿,慢着点。”
俩人简单用了早餐后,念寻歪在沙发上听音乐。少暮沏了茶,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念寻,自己也坐下来休息。
念寻笑着接了苹果,放在茶几上没吃。
“想什么呢?”少暮见她出神,问道。
“想你。”念寻温柔看着他。
“我不是在吗?”少暮笑起来,眉眼飞扬。
“在也想。”念寻眼神定在少暮脸上。
“现在怎么一点都不矜持了啊?”少暮打趣她说。
“矜持够久了,不想再矜持了。”
“那你说说,你有多想我?想我啥?”少暮探过身来。
“我不说!”念寻咬了一口苹果,拧着脖子道。
“你刚还说不想再矜持了,原来你骗人的。”
“你先说!”念寻歪着脑袋讲。
“石头剪刀布,谁输谁先说。”
“好,石头剪刀布,一局定胜负,你输你先说!”
“来!石头剪刀——布!”
念寻出了剪子,少暮是石头。
“啊!”念寻一把捂住脸,“不行,三局两胜!”
“不行,一言为定。你自己说的一局定胜负,耍赖!”
“好吧好吧,让你一下。”念寻不再坚持。
少暮立马挤到她身边,脸对脸看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只许听,不许笑!”念寻警告道。
“遵命!快说吧,有多想我?”
念寻拿了少暮的杯子喝了一口他的茶,眨着眼睛看他。
“见不到你时想,见到你时也想。醒来想,睡前也想,梦里还想。我本来……想恨你的。”念寻低声道,“可是我全身所有的细胞都背叛我,都要思念你,想成为你的一部分,想你成为我的一部分。”
一阵沉默。阳光透过白纱帘洒进窗台。
“念寻,”少暮低沉磁性的声音,“真的吗?”
“真的。”
“念寻,你真好。我用下辈子都爱不够你。”
“我不赌下辈子,我只要这辈子,此时此刻就好。”念寻轻声道。
少暮看着她绯红脸颊上那对动情的大眼睛,眸子清澈如洗明净无染。他满心惭愧。相比于面前这位女孩的坦诚率真,自己未免……着实是偏狭局促!
“好了轮到你了!”念寻喊道,一扫方才的郑重严肃。
少暮也呷了一口茶,将双腿盘了上来,向着念寻道:“你也不许笑我。”
念寻点点头。
少暮这才说道:“我从你还很小的时候就爱上你了。”
念寻眉毛扬得老高,眼睛大得像铜铃。但她没有打断少暮。
“是真的。”少暮点头道:“你的笑,你的恼,你的泪,你的怒,你动,你静,每一个你我都喜欢。不管你皱眉噘嘴,还是你揉鼻眨眼,你每一个动作都刻在我心里,你每一句话我也都记得。”
念寻挨到少暮身边,将自己的小手往他掌心挤。少暮握紧她的手,一股脑将多年的秘密一吐为快。
“我藏得很辛苦。每一天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我都想你。每一次的呼吸都是思念。很痛苦,也很幸福。我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少暮毫无保留地敞开了一切,讲他的草莓棒棒糖,讲自己为她特制的肤灵霜药膏。讲她从丽城消失后他过的每一天,讲找到齐威后他将愤怒如数奉还给他时的酣畅痛快。因为没有了她,想从此老死监狱,因为想为她收尸,又出了监狱……一直讲到他到了洞县后得知噩耗。听得他掌心的那只小手一会儿摩挲,一会儿掐指。
“念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