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蛮托腮,眼睫泛红。
“你如今呢?”
“本座如今还未过半神之劫,不过......也快了”
话音未落,香蛮便不顾自己身上端庄的鬼君衣装,脑袋一低就歪在了小石桌上。
“我当真是要死了,阿晋,你晓得我是从三途河岸化生的,自天地间有我以来,从无人告诉我,我究竟是谁,一干魂灵奉我做鬼君,我便成了鬼君,可我听闻,十殿阎君皆是地仙升任,任职之时,还曾上三十三重天拜谒过天帝陛下,诸位阎君修为千年时,要过一遭雷劫,万年时再过一遭,可我如今七万岁余,却从未历过劫”
本座细想了想她话中之意。
“你莫不是......有渡劫之感了?”
香蛮红着眼,将一截儿白皮腕子伸到了本座眼前。
从来瓷白无瑕的皓腕之间,忽然绽开了一朵红花,只是枝叶儿模糊,叫人瞧不真切。
本座以手背托起的她的腕子细观,许久后,方才问道。
“此乃带花样儿的守宫砂否?”
香蛮抬起玉腕,狠狠在本座头上扇了一巴掌。
“你们大罗神仙每逢渡劫,便要扶乩掐卜,测算时日,我们阴曹鬼君渡劫时,自然也有会异相伴生,守你娘的头啊守宫砂”
本座轻咳一声。
“原来如此,罢,不过小小劫数,你本领在身,又何惧之有呢?”
香蛮蹙眉:“我昨日去三途河边,询了船公他老人家,只问说此一雷劫厉害与否,凶险与否?”
“他如何说?”
“此乃死劫”
“胡话”
本座随口一啐,便拈指卜算起了香蛮的命数。
香蛮乃是本座万万年来,唯一的至交好友,若是身陨于一遭雷劫,未免也太叫人痛惜。
本座卜算的手艺,便是往日能压本座一头天帝和帝君,也只能望尘莫及。
此一绝技来历颇长,来日再絮也使得。
“诶?”
香蛮见本座掐指一停,便好奇的凑了过来。
“如何?”
本座摇摇头:“何止死劫,竟是个灭门除根,无有轮回的断魂之劫”
香蛮张了张嘴,望着我只是摇头,眼中又掉下了泪珠,哽咽道。
“可有错判?”
“谁人错判?”
香蛮低下头:“是了,任谁错了卦象,太阴君也不会错的......”
本座见她满面凄情,一时间心有不忍。
“阿蛮,卦中虽言灭门除根,指的却不是鬼门覆灭,而是你的家门,你生来是个灵胎,天为老子地为娘,何来的家门呢?再说无有轮回这一宗,你本就是天地孕育的灵物,既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日后即便羽化,也照样也是无有轮回的,是以,这卦也未必就是说你不日将亡,死期将至,或许......还是有一二分转机的,且这个解困的根结儿,因是在家门二字上”
香蛮侧目:“你是说,解卦之机,在于家门之上?”
“是”
“你也说了我天为父地为母,我又何来的家门呢?”
本座一忖,又拈指起卦,片刻后。
“阿蛮,你当时脱胎,只脱了花胎,叶子呢?”
香蛮不解:“你糊涂,曼殊沙华,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你难道忘了?”
本座闻言,当即抚掌一拍桌。
“那便是了,彼时你脱胎不见叶,只管自己飞身渡河,却留下了万年来替你托住花盘的枝叶,如今这枝叶渐渐长成,只怕已修炼出了灵魄,此一灵魄,便是你的家门了”
香蛮听罢,立时从石凳上起了身,扯着本座的衣摆就杀去了三途河边。
河面上阴风阵阵,天际不见白日云彩,唯有黑压压的一片墨云。
香蛮一手撇开身后迤逦的裙摆,探下身子摸向岩壁处一株不起眼的草枝。
草枝并无枯态,却只生一片嫩叶。
香蛮闭眼,指尖闪出隐隐碧色,轻轻点触叶片。
半晌后,她睁开了眼,回望本座,几乎不能置信。
“奇了,我竟真有个胞弟”
本座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叹息道。
“唉,此一道断魂劫,你若身死,你这寄在叶子的胞弟,只怕也......”
话未说完,香蛮便软了膝头,跪在了本座面前。
“太阴神君,阿蛮幼时同你相知,再到今日成一对挚友,全赖神君当年一句,你我都是无来处的人,彼此作伴,总好过孤魂野鬼,如今香蛮但求......”
本座俯身将人扶起,又默默在心里叹了两叹。
“阿蛮,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你即便不来拜我,我难道会袖手旁观不成?只是若要逆天改命,过此大劫,你我还需想个瞒天过海的法子”
“瞒天过海的法子?”
“是,瞒天过海的法子”
......
而今,正是这个“瞒天过海”的法子,险些让本座葬身鱼口。
彼时本座将偶人幻化做香蛮的模样,让她端坐在大殿之上。
又将真的鬼君香蛮化形做金丹一颗,吞入了自己腹中,再对她嘱咐道。
“阿蛮,你且莫怕,这样的生死雷劫,不论怎样的防器,只怕也不能有效验,唯有你在本座腹中,以本座肉身为防器,方才有瞒天过海之可能”
阿蛮被揉做金丹后,口不能言,只能依了本座的话。
本座又掐算好了时机,挑了一方僻静的深潭裂谷,作为应劫之地。
三五日后,本座正漂浮在谷中盘膝而坐,天上忽然浓云滚滚,风雨阵阵。
本座按下翻卷的衣袍,取出了近百件防器列阵,沉下眉目,候着第一道天雷。
不想只一道天雷过,这百余件防器便被劈成了齑粉。
余下三十五道天雷,便尽数落在了本座身上。
本座原以为,这区区三十六道雷,并不打紧。
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