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河中,波翻浪滚不平息。
本座看向那水泽深处,不由生出一丝疑惑。
“荷公,往日这河水的色泽,也是这般殷红如血么?”
荷公摇了摇头。
“非也,乃是这两天多有血雨天降,血色积蓄于河流之下,才会有这般色泽”
“本座记着......往日三途河的水,是墨色的?”
“神君心细,往日的河水,确然浓如漆墨,新丧的亡魂,每逢乘船渡河时,都要回望人间来时路,望着望着,便觉自己这一生凄苦难当,是以就落下泪来,这一点一滴的墨色苦泪,便化作了这亘古奔腾的三途河”
是了,三途河的水,又称苦水。
触之蚀骨,饮之销魂。
香蛮最爱的,便是往酒液中点入此水,以求醉的蚀骨销魂,不知天时。
即便饮下苦水会损伤精元,她也在所不惜。
本座将手探入刺骨严寒的水中,细细查探这河水与往日的不同。
“不对,若只是血雨,不会红的这般妖异......”
荷公敛眉,又问道。
“神君可是觉出异相?”
本座摇头,捻了捻指尖的血水,又掐算了此血之相,卦象得出后,不觉就皱了眉头。
只道。
“不好说,且先见过鬼君再论”
香蛮今日下殿极早,鼻尖儿上也未曾蹭到墨点。
此刻,她一路笑着站在了河堤之上,笑意满面的候着本座靠岸。
“我说今日怎么天边飞过去一道银光,心想莫不是什么祥瑞降到了我幽冥境?却原来......是神君驾到”
本座下了船,又回头同荷公道谢。
“多谢荷公引渡”
“小老儿能渡得神君一回,也是积德积福的事,不敢承谢”
香蛮笑吟吟的,伸手便往本座腰间袭来。
“酒呢?你可上了涂山了?六十年未见,你若敢空着手来登门,本君今日就把你踹到三途河里去!”
本座无奈,只好握着她那如意柄似得细腕子,一步一步往鬼君府走去。
“本座上次离去之前,那蛟蛋已近破壳之日,这一甲子间,本座好不容易将他平安养大,何来时间上涂山当贼去?”
香蛮哼了一声,却未曾将腕子挣脱本座的手。
“你就是怕了!你怕那狐王难缠!闹着把自己的九个闺女许给你!”
本座回身,定定看着她,只道。
“涂山狐族天生妩媚,老狐王若肯割爱,本座便是顶着天条律法,受尽八十一道戒鞭,也要享一享这个齐人之福”
香蛮横眉。
“你敢!”
本座失笑。
“好了,听话,你知道本座不会的,嗯?”
天地间静静的,幽冥境除却曼殊沙华这品香花,便只有丝丝鬼柳,植于小青石路的两旁。
一节软塌塌的柳枝儿,不知何时扫到了香蛮的肩头。
黑纱堆叠而出的衣裙,若隐若现透出她香肩一片冷白。
本座伸手拂去她肩头柳枝,又言道。
“你近日可有再用苦水入酒?”
香蛮自嘲般轻笑一声,低下了头。
“不曾的,你不来,我同谁一醉方休呢?”
本座颔首,不去看她失落的神色,只将指尖嫣红伸出,邀她一观。
“你看,本座记着幽冥境七千年前,也曾有一段时日天降红雨,彼时的河水虽也发腥浓之色,却并不会沾染于肌理之上”
香蛮起了疑惑,两手托住本座的手,细细看去。
“不错......七千年前那场红雨,的确不会沾染于人皮之上,此次却为何会如此?”
说话间,脚步已至鬼君府园中,园中有一清水池塘,塘边有一套石桌石凳。
本座坐于石凳之上,又道。
“三途河源头在人间,河水一路奔涌,最终淹没在魔界的核桃狱中”
香蛮亦坐下,思索道。
“正是,难不成,这河中血色,是从魔界回流到我幽冥境中的?”
本座略略蹙了眉头。
“起先,本座也作此想,只是方才一掐算,竟出了个异相”
香蛮挑眉:“何种异相?”
“算不出来”
“哈?世上竟有你算不出来的事?你不是连天帝老人家的寂灭之时都能算出来么?”
本座转了转指尖的扳指,又抬手敲了一记香蛮的额头。
“不可妄议陛下,这世上,唯有两桩事是本座算不出的,第一件,是西方佛祖的经义真言,第二件,便是此事关乎本座自身,且是生死天命的大劫大难,才会卜算不出”
“哦?还有这个禁忌?怪不得你上次替我渡劫那样狼狈,原来你渡劫之前,竟没有替自己测算么?”
本座摇了摇头,香蛮又兀自叹了一口气。
恍惚间,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似得。
“诶,对了,你的半神劫,快到了吧?”
本座一愣,随即颔首。
“是,本座而今已九万九千岁,离着半神劫,也只剩一弹指了”
香蛮托腮,伸手从虚空里接下一杯茶饮下。
“这不就对上了?兴许,你卜算不出的这个劫难,便是你的半神之劫,至于这血水,兴许是那核桃狱里魔族相斗,斗出来的血腥吧?”
本座一笑:“你倒想得开”
香蛮懒懒的,亦笑道。
“阿晋,你可是怕你的劫难,同魔界有干系?”
本座无言,只静静望着池塘中闲游的两只白骨鱼儿,喃喃道。
“怕什么?”
“少阳神君当年叛出仙门,同魔尊私逃去六界之外,天帝陛下追捕不及,你彼时心魔难解,险些在魔域开了杀戒,这么多年了,你从未再踏足魔界,这难道不是怕?”
本座未曾答话,只是看着香蛮。
心中颇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