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便直接上前将宋七叔带了出去。
宋七叔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一时间更是反应不及,便被扔出了衙门。
青年衣着不整,鬓发散乱,倦怠地垂着眼眸,一副看上去万事不经心的模样。
“宋云书,你说得不错。”
宋云书摇头抬眸,语气复杂地叹道:“不过几分陋见,大人过誉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一双凤眼挑起细微的笑意,自顾自地继续把玩着上好的官窑白瓷盏。
沈太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他不再开口,方才笑道:“罢了罢了,宋女郎,你今日堂前所言虽大胆,却是有几分道理的。本官今日就不再与你计较,你二人皆免罪,自行离去便是。”
宋云书缓缓松了口气,换上了感激的笑容:“妾拜谢太守大人。”
林娘子从之。
再抬头看去时,桌案边的两位大人已在随从跟侍下离开。
宋云书带着林娘子与赵枕流等人出了衙门,行走在阳光之下,总算是从提心吊胆的事情中缓过神来,连几人脸上的血色都恢复了些。
天色已然不早。
林娘子泣不成声地拜谢:“女郎大恩,我必做牛做马、结草衔环相报!”
宋云书笑着拉起她的手拍了拍,也很无奈:“咱们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帮你才是应该的,况且我也并不只是帮你,不必如此。”
“要的!要的!”林娘子也坚定,“女郎从此后再需工匠,只随便使唤我就是!”
等等——
忽而想起衙门一事就是因自己做工而起,林娘子忽生窘迫。
“不不不,工匠便算了,还是女郎家中什么时候需要婆子做饭洗衣吧,我……”
“那我还是更需要你帮我做工匠呢。”
宋云书与林娘子相视,须臾,两人都笑了起来。
林娘子擦了擦溢出的泪珠,哽咽道:“都好、都好。”
宋云书就又掏出了那方绢帕,塞进她的手里,柔声安慰:“好了,今日之事闹腾太久影响精力,便早些归家去,好好休息,明日还得做工呢。”
这里说了一遍,她又扬声对着别的工匠说了一遍。
于是除了赵枕流外,众人纷纷散去。
刚在人群中站了半天的少年郎觉得哪哪都不舒服,这里揉揉手腕,那里揉揉脖子,一副快要散架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你留我下来还有事?”
“是有事。”
宋云书与他说话,却将余光落在了一个鬼鬼祟祟、恨不得一步三回头的工匠身上。
赵枕流皱着眉挠头:“到底怎么了?”
宋云书眼神示意:“那个竹竿似的瘦高工匠,你可看着了?”
赵枕流学着她的样子用余光去看,更加茫然地眨了眨眼:“那个人是张老四,平安巷子的街坊,怎么了?”
“得亏你阿翁还说你做事稳妥,我看你就是个朽木!”
宋云书揉了揉眉心,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只差翻个白眼来表示内心的无言。
“他有问题。林娘子来时你跟我说工匠都会帮着遮掩,林娘子自己也小心得很,进出都戴着兜帽,我那位好叔父却突然带人来堵门,抓了个正着,你不觉得奇怪?”
赵枕流倏地睁大了眼睛,有些呆滞地问:“他、你怀疑是他走漏风声的?”
宋云书觉得好笑:“我不该怀疑?”
“可他——”赵枕流想起张老四在平安巷子老实人的名声,只觉得不敢置信,可现实摆在眼前,他也无从直接反驳。
顿了顿,他道:“那你怎么不直接辞退了他?”
宋云书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因为我觉得,如果真是他在给我的好叔父做事,还能有些妙用呢。”
“……怎么说?”
“不告诉你。”
宋云书翻脸不认人,收了笑意,若有所思:“前几日说过的,我也不信任你,况且人是你带来的。你……暂且替我看着张老四,有什么消息来告诉我就成。”
赵枕流哽了哽,总觉得自己屡次犯错、以至于彻底打破她的温柔面孔,就是个一失足千古恨的故事。
他觉得憋屈极了,可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委委屈屈地应。
“知道了。”
宋云书上下打量他一眼,矜持颔首。
桀骜不少的少年郎对着别人老是龇牙咧嘴,眼下倒是乖顺,看起来还有点像一只被强行教育好的小狼狗,还在炸毛,但也没再随便凶人。
宋云书好心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赵枕流,今日这事也是个道理:任人唯亲,总是容易被迷惑的。可记住了?”
赵枕流:“……噢。”
不远处却忽然跑过来一个衙役,看见宋云书,连忙气喘吁吁地上前招呼。
“宋女郎!稍等!”
宋云书便停步回头。
衙役手中捧着一块素色丝帛,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这是大人赠与宋女郎的。”
打眼一看,不过是寻常的帛书样子,却不晓得里头有些什么玄机。
宋云书略一犹豫,先问道:“可是太守大人?”
衙役:“是幽王府的长史大人。”
是他。
刚才公堂之上不便多思,她只记着太守身侧那位大人,能与曾替自己办理女户的司大人对上号。
原是幽王府的人,难怪行事随心所欲。
宋云书小心接过帛书,那衙役便直接告退,转眼便寻不着人影了。
赵枕流讶异询问:“你与幽王长史认识?”
宋云书慢慢打开帛书,随口道:“一面之缘。”
帛书上只写了一句话,字迹狂放,然而用笔高明,回锋提笔处处显出独树一帜的锋利老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锋芒太露,容易招致祸端。
宋云书沉吟片刻,忽而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