瞌睡蛊有些惭愧,毕竟换主人这是大事,可是它真的太喜欢太喜欢水里泡着的那人了,那面如冠玉,肌若白雪,还有股杜鹃花的香甜,只看一眼,融于骨,刻于心呀。
要不是碍于前主人的情面,它立刻就要飞扑过去舔食他的脸盘,吸闻他的芬芳,它多想钻入他身体里与他融为一体,它现在为它刚才的抱怨感到无比后悔,它若知道刚才睡在这位玉人身体里,就算主人烧了全天下的杜鹃花,它也不出来,冷死都不出来……
它就是觊觎他的美色,垂涎他的芬芳,贪图他的甘甜……
它幻想着每天与这位漂亮的人儿在一起,它连瞌睡都不会打一下,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它可以三百六十天清醒无比做痴虫状。
巽泽斩钉截铁道:“不行。”
真是只喜新厌旧的虫子。
瞌睡蛊美好幻想被无情打破,吱吱吱吱吱吱一阵乱叫,强烈抗议着。
巽泽无比认真道:“人虫殊途,你们不能在一起,没有结果。”
瞌睡蛊一只翅膀扑腾着,一只翅膀拉拢下捂着耳朵,丁零零摇晃着脑袋。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就要他就要他就要他就要他……
巽泽取下头上的白玉仙鹤簪,点在它头上:“你敢造次?你敢不听我的话?”
瞌睡蛊似乎对他手中的白玉仙鹤簪极为畏惧,吱吱两声,马上变得乖巧,伏在巽泽肩上,痴痴的凝望着慕容黎,粘液流了一口。
巽泽白玉簪取下,长发已然徐徐散开,在潭水中飘散开去,极尽风华。
“山花将尽,还不快去存粮。”
瞌睡蛊恋恋不舍,晃着脑袋。
“你若乖乖听我话,自然就能见着他。”
瞌睡蛊娇媚眼眸闪着光芒,立刻振翅飞起来,使劲在巽泽脸上嘬了一口,心满意足。
有花蜜享,有美人瞻,虫生巅峰。
漫天阳光中,谷中杜鹃林花团正艳,灵秀绝伦,瞌睡蛊飞扑翅膀,喜悦至极,一头扎进它的甜蜜罐里去了。
爱美之心,虫皆有之。
巽泽浇水洗尽肩上粘液,擦了擦脸上的虫唇印,无奈得紧。
好歹灵虫,能不能有点矜持。
……
寒冷,宛如一柄锋利的刀,在慕容黎体内游走。
他全身血液仿佛都已凝结,化为冰雪,灵魂在那一刻脱离了身体,将那具空虚的躯体抛弃,遗忘在世间某个荒凉的角落里。
灵魂,在暗夜里孤独的前行。
浓黑的寂静渐渐散成一线,依稀可见残垣断壁,尸横遍野,血液灌流,他一步一步踏上墙垣,踩着血印,走入宫室,拖出一个长长的,耗尽一生悲凉的影子。
恢宏的王府早已残破,精致的雕花也已蒙尘,只剩下支离的骸骨,渺不可知的黑暗。
清丽的羽琼比什么时候都圣洁,这圣洁比什么时候都红艳。血染江山的画,再次入了眼帘。
仿佛是劫灭后的世界,只剩下血液与尸体铺满天际。
然后便是沉沉的黑暗,没有光,也没有风。
受着剧毒反噬,也没能阻止执明天权大军的践踏吗?
这是他的瑶光?再一次覆灭了吗?
又或者他真的已经死去,进入轮回的炼狱?
……
突然,一阵清晰的水流声,从这个死寂无声的世界里传来。
灼热的温暖席卷,缓缓游遍全身,将他凝固的冷血点燃,那具早已冰冷的躯体正在慢慢恢复知觉。
慕容黎感到一阵麻木笨拙的痛。
他眼眸轻微睁开一线。
潺潺流水携着杜鹃花瓣,萦身而过,温水中升腾的雾气在阳光下化成夺目的彩光。
巽泽靠在对面的潭壁上,天蓝的衣物在水中飘浮成一幅画卷,容颜看上去有些不真实,嘴角挂着一个微笑,仿佛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他的束发不知何时被解开,完全铺陈在水中,随着水波微微起伏。
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慕容黎的心升腾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就像护他的蓝衣阿煦,一直未曾离去。
他张嘴,想发出声音。
水波起伏,巽泽身形微动,就荡到了慕容黎面前,几乎贴上慕容黎身子,他手指白皙修长,包含着无限怜惜之意轻轻将白玉簪点在慕容黎唇上。
慕容黎一怔。
巽泽的声音很柔,很轻:“嘘,阿黎,别说话。”
这个淡淡的微笑,这个温存的眼神,就在这个不经意的刹那,将慕容黎生命中那沉郁的黑暗打开了一线。
“听我说。”巽泽一只手臂撑在青石潭壁上,一只手拈着白玉簪点着慕容黎的唇,几乎将慕容黎拥入了怀里。
“阿黎,你睡了很久,久到血液几乎凝结,这具躯体冰冷至极,必须受这硫磺赤火水浸泡才能彻底驱除寒气。你服下解药刚醒来,切记不要言语,乍然发声会导致声带干裂破碎,疼痛不止,甚至可能失声。”
慕容黎注视着巽泽,这张只有对着他才会那么柔煦的清俊面容上,已被这滚烫的硫磺赤火水蒸出细小的汗粒,微微发红,竟陪着他,受这热泉烤炙。他心下宽慰,仿佛只要在这个人身边,前路就不会再荆棘丛生。
他眼中有一丝细微的感情波动,似乎在问,解药,你去了琉璃?
巽泽笑道:“如阿黎所料,子兑陈兵十万,巨舰铺满雾澜江,有趁虚而入之势,我就随手将他的这个人间理想扼杀,让它成为人间妄想。子兑就乖乖的交出了解药,阿黎不是说过十万精兵将是杀他之剑,我已替你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慕容黎看着说得如此轻巧的巽泽,有震惊,忧惧,欣喜,最后都化为深深的感念。
独闯琉璃十万精兵的那一刻,或许他所有的仙姿风仪,从容优雅,都灰飞烟灭,不惜沦落为魔,用杀戮与热血,只为他换来一线生机。
那时,他说,天大的事都要等他。
等他,便是山海一诺。
可世事无常,与天权王的信任又一次崩塌,本以为,天意如此,命定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