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掌握的情报提供给我。保证除了我,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尼尔森忽然咧开嘴角,他抿了口啤酒,开始乐不可支地放声大笑,“老太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你和我根本没有区别,装得再好也只是自私自利!你天天在电视里说着要保护向导,给向导平等的权利,现在却为了独自掌握政敌的丑闻,要对向导们的死视而不见了啊——”
“嘟。”
电话挂断了。
一位身姿挺拔,穿着西装的女性将手机收好,抬眼看向晚宴现场。她有银色的短发,金色的眼睛,时光在她的脸上留下的皱纹如同一种古老而威严的符文。
她正在另一个国家访问,切开大陆的海洋带来了四小时的时差,奥西恩王国的深夜,正是这里的宴会黄金时间。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名流权贵们穿着考究的外衣,带着礼貌体面的微笑,手持香槟相互交谈。淡淡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缠绕着古典乐队演奏出的音符。
她并不担心有人注意到了刚刚的私人电话,事实上,在认知偏差的误导下,这里的所有人都以为,她一直在原地和这个国家的国务卿交谈。
然而,弥斯.柯琳斯,奥西恩王国的塔之首席,世界上第一个首席向导,其实只是站在会场的一角,漠然地注视着一切。
在她的头顶,在整个会场的上空,漂浮着一只巨大的生物。它的色彩如同一场暗淡的黄昏,沉重的灰里隐约地浮现着几抹红色。
它有着直径1.5米的伞盖,四条长达十米的口腕如同死神的长袍——这只举世罕见的,深海中最庞大的无脊椎食肉动物之一,神秘的冥河水母啊。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这里,就带来了深渊中的诡秘与冷寂。
尼尔森喝完了一整瓶啤酒才离开天台。
很难说这次交易是成功还是失败。他自知没办法和弥斯.柯林斯抗衡,各方面都是,这是他以身犯险得到的教训。这次能用无意间获得的,赫夫迈家族的情报换来使用能力的许可,已经非常难得。
但要想彻底摆脱束缚他的一切,却还是遥遥无期。他仍然会在梦里带着锁链蹒跚在那座地狱般的孤岛,他将永远不得自由,永远寻不回自我。
自由,这飘渺而遥远的光,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在噩梦与浑噩度日中消磨尽了对它的幻想。
但当他意识到这起连环杀人案的丑闻可以用作交易的筹码时,这不死不灭的念想又开始燃烧。他依然想念以前的生活,为所欲为,无拘无束。
他依然会抓住所有突破现状的机会。哪怕只是五分钟的时间,或者,哪怕有着要豁出性命的风险。
尼尔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天台徘徊这么久。也许是他还在为柯琳斯的咄咄逼人而愤怒,也许是他在为未来的可能而兴奋。
他站在晚风里,似乎思绪万千又似乎大脑空白,可等他站在自己公寓门口,答案却忽然轻易地,唐突地浮现出他的脑海。
莱蒂斯。
小姑娘已经在他床上睡着了。不知是出于拘谨还是出于习惯,她侧卧在床的边沿,只占了一小部分面积。她闭着眼睛,轻轻地呼吸着,一只手垂在床沿边,那能拧断人关节的手腕意外的纤细。
平稳的情绪像是某种让人放松的薰香飘在房间里。台灯的光线描摹着她的轮廓,那是她特地为尼尔森留的灯。
尼尔森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忽然就停住了脚步,站在公寓门口。
莱蒂斯会失望的。
这个单纯的,倔强的小孩,她所追求的正义,对尼尔森和柯琳斯来说,都只是交易的筹码。
事实就是,在圣卢赛特,没有除她之外的任何一人在意酒神节里死去的向导们。他们对赫夫迈家族来说是一则丑闻,对尼尔森来说是一个机会,而对首席来说,是制衡政敌的手段。
莱蒂斯把尼尔森视为出生入死的同伴,愿意放下一切警惕在他的房间里睡去。而现在尼尔森也要为了一己私利,悄无声息地瞒下事情的真相。
尼尔森为了一己私利做过很多事,他从不后悔或内疚,他不明白是什么让自己停下脚步,好像自己没有靠近她的资格。
真奇怪,他真的这么在乎着小姑娘怎么想吗?她信任自己,难道不是一个可以供自己利用的机会吗,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然而昨晚的精神共鸣像是某种遥远的呼唤,尼尔森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畏惧。他想要触碰莱蒂斯,又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他将自己的犹豫解释为一种害怕,他担心继续和这个小姑娘产生羁绊之后,哨兵和向导的共鸣会成为新的束缚,让他不再为自己而活。
可一旦离开她身边,他就会再次回到漆黑的梦境里。他要如何拒绝那种奇迹般的平和,那种炉火般的温暖,还有那长河般光辉的星空。
没关系,只要她不知道就好了。尼尔森想。他擅长谎言,她什么也不会知道的。
他走到床边,旁边的睡袋上坐下。
没关系,只要自己不过分被吸引就好了。尼尔森想。他意志强大,他不会因为本能被她影响。
侦探躺进睡袋里,他抬起手,克制地,轻轻地勾住了莱蒂斯垂下的手指。
困意立刻席卷了他,如同上涨的海潮。温暖的体温将他们连接在一起,半梦半醒间,尼尔森瞥见星辰璀璨。
无论如何说服自己,尼尔森还是会不自觉地想到:
如果莱蒂斯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存在,那么他绝对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