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A级向导感应到的那样,莱蒂斯在害怕。
她忽然停下了所有的挣扎,有些茫然无措,像是一个在黑夜里迷路的孩子,想找到出路,又害怕被黑暗吞噬。
经历了杀意的爆发后,她的共感力在一片虚空中横冲直撞,如同决堤的洪流,没有什么能够将其阻挡。
她想要听见,想要看见,那陌生却与生俱来的力量便为她开道。可就在她感觉自己将要突破感官封闭时,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仿佛触电一般,一阵剧痛在她的灵魂中炸裂开来。即使莱蒂斯已经被封闭了五感,它依然能直接鞭笞在她的灵魂之上,硬生生扼制住了她迸发的力量。
那屏障传递来的不是触觉,而是情感。
这鲜明的恐惧和苦痛让莱蒂斯下意识地退缩。
但焦急且愤怒的少女只迟疑了一瞬。她咬牙再次凝聚起力量想要撕裂屏障,一再用力,不顾一切地攻击,可每一次困兽犹斗的撞击只是让更多的疼痛像荆棘一样扎进她的神经中生长。
好痛……
为什么会这样?那屏障坚不可摧地高高耸立,莱蒂斯感觉被撕裂的是自己。她似乎能感觉到外界的信息了,可黑暗之外传来的东西却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感知到爆鸣,尖叫,整座城市的噪音;震动,灼热,远方战场的气流;烛光,灯火,同时浮现的日出与日落——
整个世界在屏障外躁动,全都要她一个人承担。
又来了。烈火和严寒的剧痛同时在莱蒂斯的皮肤表面拉扯,她的耳道和大脑都像是灌了铅一样又疼又沉重,而她错觉有很多很多细碎的玻璃碎片涌上眼窝,刺破她的眼球,然后塞满她空洞的眼眶。
不……
莱蒂斯的本能在拒绝着。她想出去,可外界是那样的可怕。一旦突破屏障,她又要清醒着被自己的感官切成无数碎块,承载着无穷无尽的信息和无穷无尽的痛苦,连昏死过去都做不到,就像,就像——
就像刚刚觉醒的时候那样。
“你要在你的感官上建一堵墙,一堵能把你不想要的东西都隔绝在这之外的墙——然后不要再放它们进来,永远不要。”
休伯特大叔沉稳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
关于莱蒂斯的精神屏障,尼尔森猜得对也不对。哨兵的天赋也是他们的诅咒,他们因为过于发达的五感,必须面对常人无法承受的信息流。
莱蒂斯不知道自己感官的强大,只知道强大的感官会给自己带来痛苦,而养育她的人爱她,给她指明了一条逃避的道路。
她并不是不接受精神屏障可逆的概念,只是她觉醒时的感觉太过痛不欲生,让她下意识地拒绝减弱屏障的做法。
A级向导增幅过的恐惧像是坍塌的城市一样压倒在莱蒂斯的精神上,她颤抖起来,仅仅是继续与自己的屏障对峙,就已经需要莫大的勇气。
但她已经不能在逃避了。
在混乱的感官中,她依然能看见他人的眼睛。白鸟死去的蓝色眼睛,雷德兄妹阴郁的黑色眼睛,还有尼尔森在她眼前失去光彩的金色瞳孔。
它们的色彩是那样鲜明,如同风暴中的星辰。
如果她真的是个强大的哨兵,她是不是就可以保护他们了?
在薇拉和佩德罗的武器店里,莱蒂斯问新认识的两个高评级哨兵,解放感官之后的信息流是很难承受的吧?你们是怎么抵挡那些杂乱的信息的?
“嘿,真有意思。我敢说,你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护卫!一般的护卫只会羡慕我们哨兵觉醒了全部五感!”佩德罗觉得莱蒂斯很有趣,高兴且大力地拍了拍小姑娘肩膀,“其实很简单,只要我解放感官之后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要揍的人身上,专心揍,用心揍,其他信息流就不会影响到我了。”
“真不敢相信我当年跟你是同一个塔出来的……”收银台后面喝冰美式的薇拉一脸无语,转向莱蒂斯时,却带上了点认真。
“他的意思是,我们哨兵会找到一个锚点。”
“一种气味也好,一个身影也好,我们哨兵会找到一个目标,然后把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上面。无论其他信息有多么繁杂,只要把注意力集中在目标上,就不容易迷失在信息流里。”
薇拉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向莱蒂斯介绍了哨兵的技巧。她喜欢莱蒂斯,因为她看起来像个黑手党,眼睛却又比黑手党们干净。
可要怎么找到锚点呢?莱蒂斯心急如焚。她的感官被封闭了,连自己的身体都感觉不到,而外界的信息流又庞大如洪水,不等她找到目标,就该将她淹没了。
但她还得去救人啊!她要去救尼尔森,去救卢娜,她还要帮海克和白鸟逃脱酒神节的圈套!
少女的杀意在痛苦中消减,只剩下坚定的意志和焦急的担忧。她很少会想哭,但此刻却感觉胸腔中充满酸涩的情感。她是那样的无力,却依然想要去感知,去寻找,去守护——
“莱蒂斯——!”
然后,一声呼唤忽然就这么在虚空中响彻。莱蒂斯猛地一怔,心里升起沉甸甸的暖意,拖着她坠回了人间。
她依然不能视,也不能听,但这声呼唤是突破了她被剥夺的五感,直接在和她的思维共振。
一道金色的光芒在虚空尽头闪耀,像是一闪而过的流星。
像是降临在惊涛骇浪中的锚点。
啊,原来你在这里。
莱蒂斯想。她忽然感到了一阵平静。
那么,我知道自己要听的是什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凝聚起力量,对着自己的双耳深处狠狠地刺了进去!
听力的屏障破碎的刹那,所有共感者耳边,都响起了一声穿云裂石的狼嚎。
“差不多了吧,他好像已经没意识了。”
高个子哨兵拍了拍尼尔森的脸。
侦探低着头,无力地靠在椅子上,破损的西装下露出淤青和伤痕。他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脸色看起来却比平时更加苍白了。
他的胸口只剩下轻微的起伏,伶牙俐齿的嘴里只剩下微弱的喘息。那双金色的眼睛涣散地盯着地面,没有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