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希堂是他往日处理政务、接见大臣之所。现下正有一个人呵腰面壁站着,显然已经恭候多时了。
那人闻见动静,转过身来恭顺一拜。光与影交错,乌纱帽下露出一张玲珑玉成的脸,正是崔白。
皇帝说免礼,按着膝头而坐,听崔白絮絮汇报抄林家的奇况。且不说抄出的金银器具,字画古玩如流水,单说那座从林钧房里抬出的雕花大床,砸开来的时候竟是一副空心木头架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塞着银饼子,其腐败之极,实在触目惊心。
江南富庶,百姓日子尚且艰难,却先养出一帮贪赃枉法的蛀虫,肆无忌惮的将这本不稳固的江山蚕食掏空。
皇帝恼极,愈是怒气达顶,面色便愈发平静:“朕也曾听闻贪污纳贿的门目繁多,什么冰敬、炭敬,节敬,变着法儿的贪墨。‘要想京信畅通,大臣经济需从容。’如何从容?单是朝廷的养廉银子还不够,非得从大冶刮下厚厚的一层民脂民膏,才能叫这些脑满肠肥的狗官趁意!”
崔白说万岁说的是,“万岁宅心仁厚,节俭爱民,结果这些畜生非但不以朝廷为表率,反而仗着圣上的善心肠恣意妄为,欺上瞒下。万岁爷,他们这是要生生断送大冶的祖宗基业啊。”
皇帝蓦地重重一捶案,面若寒霜:“这帮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真是安逸了太久,连自己姓谁名谁都忘了!给朕拿出你们东厂的手段,抄家、杀头、流放,凡有牵连林钧案者,一律狠狠查办!朕倒要瞧瞧,明晃晃一把刀悬在脑袋上,多少人还能在自家银饼床上睡得安稳!”
崔白恭顺着眉眼接过旨意,脊梁却不自觉抬高了几分。这是大权在握的意气风发,他这个东厂总督总算是能好好显露一回锋芒,叫底下人敞开肚子吃一回肥肉了。那些厚禄高官,往日里不是总奚落东厂是无根的狗腿子么,这回该轮到他们筛糠了。
紧接着,崔白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面上露出几分欲说还休的犹豫。
皇帝瞥了他一眼,眼睛复落回折子上:“还有何事?莫不是泾宁王那头有了新动静?”
崔白说:“倒也不是,只是手下人排查了些许时日,查出个意想不到的人来。此人名唤谢殊,乃是谢阁老胞弟的老儿子,近日与泾宁王交往过密。臣…臣还查出一个月前他曾在鹤春楼与柔主子见了一面,还递了帖子请柔主子去安国寺一叙,不过柔主子端方持重,并未赴约。”
皇帝手上动作一停,扫眼望向他:“怎么遇上的?”
崔白知道皇帝问的是柔贵妃的事,于是斟酌着说:“正是昌吉公主的驸马爷闹出丑事的那一回。”
提起这件事儿,皇帝显然不大痛快:“婉宁的驸马爷不成器,偏偏她还爱的跟什么似的。当街教训自家男人,气是出了,帝王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堂堂金枝玉叶,为了个男人这么积粘,像什么模样!”
崔白不吭气,这是帝王家的家务事,至多一听,趁早甭插话。
不过从皇帝的语气可以听出来,昌吉公主虽然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妹妹,显然不及那位掺了水的来的得宠。按理说徐驸马蓄娼,吃了亏的是公主,可皇帝照样对她不满,可见缘分有时候比血脉重要。跟皇帝处得来,合他的眼缘,就算把天捅个窟窿,还不是高高拿起轻轻落下?
崔白心里头有了计较,正待开口,却听皇帝似是不经意的问道:“朕记得皇后跟朕抱怨过,说她有个堂弟是家里的垫窝儿,宠的不成样子,剃头做了和尚。难不成就是这个谢殊?”
崔白说是:“谢殊如今已在安国寺落发出家,法号释空。听说对佛理经著很是精通,如今剃度不过半年光景,已有一众信徒。”
所以坏事就坏在这儿,释空大师若是一心向佛,感化众生,少不得成为安国寺的金字招牌,甚至能代表大冶远渡重洋,传播佛理,叫世人看看大国威仪。
但是就他的出身和他的行为来看,释空大师出家的动机明显不纯,连他那颗光滑锃亮的脑袋下是否真正装着一颗看破红尘的心,看来也得大大地打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