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漆木山分别后，方多病马不停蹄地下了云隐山，自山下小镇绕出，不出一日便可到达忘川花生长之地。
他能感受到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排斥，以至于身体都逐渐虚弱，与之相反的是小镇上渐盛的春色。
春日的阳光已然暖了，斜斜照在街巷的砖瓦上，和风徐徐拂去旧时的尘土，小孩们一蹦一跳地拿着波浪鼓在摇，小颗粒敲打在鼓面上咚咚作响，伴着童真的笑声融入包子铺开蒸屉时飘然的白气。
如此真实，如此温暖。
少年嘴角弯出一抹笑。
眼见日头正毒，他便找了一处荫凉歇歇脚。
忽而一阵风刮过，伴着孩童的嬉闹声，方多病忽然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擦过，紧接着一声结结实实的碰撞声响。
嘶。
听着都疼。
而"始作俑者"抬起头，是个小姑娘，右眉处有一道桃花色的胎记，乌黑的头发用青色的丝带绑出两个小发包："哎哟！"
她眨眨眼睛，小手捂着额角，疼痛之余眼前出现一个哥哥，小姑娘揉了揉眼，睫羽上还有未干的泪珠。
"你是谁啊？"小姑娘望着方多病，嘀嘀咕咕道。
"以前从来没在镇上见过……"
小姑娘于是来了兴致，放弃了与小伙伴玩耍的机会，跳到凳子上与方多病并排坐着，两只小脚悬空，晃晃悠悠。
"哥哥，你要去干什么呀？"
她问着，独属于孩童的奶声奶气。
"我啊……"
方多病也挺乐意和她聊会儿天。
"我要去救一个人。"
"那个人是好人吗？"小姑娘一脸认真望着他。
"啊？!"方多病差点被口水呛死。
"我娘说，别人救人，有时候救的是好人，有时候救的是坏人……还说好人也会变坏，坏人也会变好……我跟娘说我没听懂，她就这样一一摸我的头，然后笑着说我以后会懂的。"
小姑娘比着动作，咿咿呀呀地说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正题："所以，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呀？"
方多病笑了笑："他啊……他……"
脑海中涌出成片的记忆。
"他一点也不好，明明有好多好多人都想留住他，可他一点也不想要，留了一封信就自己跑了，找也找不到，可是……"
方多病认认真真地盯着小姑娘充满好奇的眼睛。
"可是我还是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小姑娘于是"咯咯"笑起来，声音如同银铃般清脆。
"哥哥，你说话的时候好像我娘啊！娘亲在说起爹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娘亲说，若谈到喜欢的人，便会是那个样子的！"
小姑娘拉拉方多病的衣角，懵懵懂懂问道。
"哥哥，你也喜欢那个人吗？"
喜，欢？
方多病动作骤然一僵，张张嘴却没能说出话。
而小姑娘像是看见了什么，急急跳下凳子去，不忘挥手向方多病告别。
"我先走啦！哥哥再见！"远处传来温柔的声音，和着小姑娘不成调的曲子。
"小菀一一吃饭啦一一"
方多病目送着小姑娘离开，接着缓缓起身。
喜欢吗？
他不知道。
少年紧紧握着剑，继续向前走去。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就想李莲花了。
很想很想。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日暮时分，方多病行至山巅。
天色已经十分昏暗了，几点余晖虚弱地依附在山石上不肯离去，山下是一段湍急的支流河，声势浩大地冲击着河中仍旧屹立着的石，不知过了多久才将石头冲得又尖又利，形状嶙峋。
方多病将一盏提灯放在地上，走到悬崖边去望，崖石的缝隙中没有杂草，一株植物格外出挑一一
它没有叶子，只顶上开着朵花，细长的花瓣殷红如血，在柔弱的枝茎上，沉甸甸地垂着，摇摇欲坠一一
是忘川花。
方多病眼中划过一丝欣喜。
他将一根粗绳系在腰间，另一端绑着一块巨石一一方多病试过了，石很结实。
也不知是不是那世界排斥的缘故，方多病感觉自己越来越没了力气，站在悬崖边上时竟隐隐有些心悸。
地上的灯中烛焰被风吹得狂舞。
他小心翼翼地找到落脚石，慎之又慎挪动脚步。
一步。
两步。
方多病的身体已完全脱离地面，只悬空在崖壁上。
就快到了……
他心中多是志在必得。
忽然一一
一阵狂风在崖壁间回荡，叫嚣，仿佛天道咒罚来临前的预告。
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就在手指触到柔嫩花瓣的那一刻，方多病忽然感觉腰间一坠，原本牢固的绳索骤然断裂一一
"外来者，除。"
又是那个声音。
少年单薄的身体狠狠顺着崖石一滑，两只手掌死死抓住尖锐的石块，割出一道道又长又深的血痕。
时间愈长，不大的石块被全数染上血色，湿滑黏腻，深刻的痛意却让方多病更加清醒。
他开始竭尽所能地向上，向忘川花的方向爬去。
月白的衣上血痕斑驳，皮肉深深嵌进杂乱的山石以支撑身体向上。
不知又过了多久，细碎锋利的凹石将衣服划破，刺入血淋淋的伤口。
他不断向上又滑下，一遍一遍，次次伸手却只差之毫厘一一
方多病已经力尽，仅凭意志在死撑硬抗。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透明的雨丝有生命似的攀上少年的发，细细密密渗入骨髓。
雨丝变成雨滴，逐渐才模糊了视线中那株忘川花。
少年一次又一次向上伸手，直到血肉模糊的指尖再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