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暮时分。
凌天鹤放下筷子,看向床上的女人。
光线透过窗户,照在女人身上,她看起来恬静而安详。
“先生,妾身没几日可活了。”
女人眼帘低垂,枯瘦的手掌上,拿着针线和一顶尚未绣制完成的虎头帽。
“阿飞,就拜托先生了。”
凌天鹤轻吐一字“好”
言罢,起身往屋外走去。
“先生,这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凌天鹤欣长身子微微一僵。
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嘎吱”
凌天鹤推开东厢房门,屋内,小男孩正规规矩矩坐在小板凳上,怀里捧着一碗粟米饭。
此刻,正小口小口嚼食着那根鸡腿的鸡骨头。
“师父”
看到凌天鹤,小男孩赶忙将鸡骨头埋进粟米饭里。
小脸蛋火辣辣一片。
“徒儿,打今儿起,你便留在小镇,好好陪着你娘亲。”
“等来年开春,再往天神山中寻为师。”
凌天鹤微笑道。
“师父,小镇距天神山也没多远呀。”
小男孩放下饭碗,噌的一声,站起身来。
“徒儿,你也知晓,我是需要睡觉的。”
“哦哦,原来如此呀。”
小不点摸了摸后脑勺,羞赧道:“那徒儿祝师父做个好梦。”
“借你吉言。”
“师父,我送你到镇口吧。”
“不用,快吃饭吧,要凉了。”
… …
路过灶屋的时候,凌天鹤看见柳翠翠正在洗碗,也就没打扰。
走出小巷,凌天鹤背负双手,赤脚踩着青石板,往镇口走去。
街道上,有白发苍苍的老翁牵着老牛慢吞吞。
有卖菜小贩挑着空空如也的竹筐,嘴里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往家走去。
有妇人挎着菜篮,行色匆匆。有孩童拎着书袋,三五成群。
轻轻一嗅,鼻端满是饭菜香味。
抬眼一望,满镇烟火气。
不多时,凌天鹤来到小镇镇口。
那棵老槐下,不见青衫先生踪迹。
“先生,等等。”
凌天鹤正欲往镇外走去,身后突然飘来一道声音。
转身望去,却见陈翠翠匆匆跑来。
“先生,能耽误你一些时间吗?”
凌天鹤轻轻点头,往老槐的方向做了一个手势。
“翠翠姑娘,请。”
… …
凌天鹤从未见过如此粗壮的槐树,至少得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
光秃秃的树杈,张牙舞爪向四面八方延展而去
可以想象,待来年盛夏时节,于此槐遮天蔽日的树荫下纳凉,多是一件没事。
老槐下,有石墩、有树桩。
陈翠翠坐于石墩,朱九阴坐于树桩。
沉吟了一会,陈翠翠询问道:“先生,你对阿飞,了解多少?”
凌天鹤布条下的墨瞳微微眯起,惬意享受落日最后一点余温。
道:“既翠翠姑娘心有所想,不妨直说。”
“先生,你可知玲姨那双腿,是怎么断的?”
不等凌天鹤回话,陈翠翠自顾自道:“是被她自己,用锯子,生生锯断的。”
凌天鹤身躯微微一颤。
此刻,陈翠翠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里,汇聚了两团乌云。
“那年,阿飞才两岁。”
随着讲述,少女眼中的乌云团塌陷了。
往事如暴雨,倾盆狂泻。
“阿飞爹爹唤作陈研石,与玲姨结发那年,也是玲姨怀孕那年的冬天,深入大山深处打猎,再也没回来。”
“先生,你能想象吗?挺着大肚子的玲姨,为了腹中孩儿的营养,每日往市集捡烂菜叶子。”
“每日只敢吃小半碗粟米饭,每日都得前往镇外,一小捆一小捆拾柴。”
“那年的冬天,特别长,也特别严寒。阿飞,出生在一个狂风暴雪肆虐的黑夜。”
“就在那间寒风刺骨的屋子里,玲姨为自己接生。”
“自己剪断脐带,自己烧了热水,洗净阿飞一身血污。”
“阿飞是早产儿,降生当夜,一声没哭。”
“玲姨以为孩子活不过那个寒冬。”
“呼~”
说到此处,陈翠翠深呼一口气。
伸出拳头,重重捶打了几下胸口。
“由于难产大出血,玲姨落下了病根。”
“阿飞一岁时,灵儿姐姐先是双脚腐烂,随即一直往上,直至蔓延到双腿,危及性命。”
“贫苦人家,孤儿寡母,连吃饱穿暖都是问题,更何谈医疾。”
“阿飞两岁时,一个狂风骤雨、电闪雷鸣的黑夜,玲姨将孩子托付于我。”
“那一夜,她独自一人,烧了一锅热水。嘴里咬着木棍,拿起锯子,将两条腐烂至几可见骨的腿,生生锯下。”
“那一夜,在我记忆里,很长很长。”
“翌日,一夜未眠的我,推开屋门。”
“木床上,到处都是血。地上,躺着两条血肉模糊的断腿。”
“被褥仿佛在血水里浸泡过。那根木棍,断成两截,上面满是牙印。”
“玲姨那张染血的脸庞,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比年画上所谓的仙子,漂亮上几千几万倍。”
“先生,或许是妾身见过的人太少,孤陋寡闻。不论从前、现在,还是将来,玲姨,都是我最敬佩的人。”
“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玲姨。”
自锯双腿!
身为冷血动物的凌天鹤,此刻双手掌心,竟也不由得一片湿润。
“先生,阿飞是个好孩子。”
“从懂事起,稚嫩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