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林子很安静。
寒风从枯枝干叶间削薄而过,像细细的刀片割在脸颊与还未收回的手背。
眼前那人口吐鲜血,死不瞑目地倒下。
躯体砸向落叶发出闷响,与随后诡谲而起的掌声,都如梦似幻拉扯着匡连海的灵魂。
他有些疑惑。
难道人死后会产生如此身临其境的幻觉吗?
心脏被利刃穿刺的剧痛还仿佛一阵阵腾涌,他收回那只杀人的手,抚上胸口。
没有伤口。
连心跳都清晰到可以听见。
匡连海有些恍惚地想着,看来老天还是待他不薄,死后竟没入地狱。
生前一幕幕还未走马观花地看完,就被拉扯进这巨大又真切的幻觉。
明明不过发生在转瞬,却彷如隔了漫长岁月。
他想起临死前自己师妹落泪的脸。
最后的最后,视线已不能聚拢,四散开来的画面,如点点星尘随师妹对自己的爱,在那个万劫不复的夜晚,烟消云散。
匡连海复而轻轻嗤笑一声。
自己一人下这地府倒无事。
可阿玉没了父亲,自己又离她而去,她该如何是好?
也罢,只能希望那李玉良平反之后能助她,爱她,替自己好好护她……一辈子。
思此,心口又涌起痛楚,匡连海蹙蹙眉,压下眼角酸涩。
他睨了眼脚边的尸体。
多么熟悉的场景。
熟悉到接下来便可听见身后人笑道,“杀得好啊!他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转身对上那张熟悉的面孔。
这幻觉可谓高绝。
假意恭维的语气都被分毫不差地再次演绎出来。
匡连海闭了闭眼,眸底闪过一丝决然。
既然如此,就让他早些清醒吧。
去奈何桥喝过孟婆汤,说不定下辈子转世还能来得及再见一眼自己的师妹。
未等对方说完,提剑便上。
夜风刮过衣角,在安静的林中猎猎作响。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他想了无数次。
若能在这个夜晚拼死杀掉阴山剑客,是不是就会走上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
阴山剑客似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狠厉,提起轻功后退数米。
眼前这年轻人丝毫不惧暴露的风险,目光好似一头猛兽紧紧锁住他,秋风扫落叶招式里蕴藏的凌冽杀意,都让他不禁怀疑和这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难不成上辈子有血仇?
不过只被看见杀人,就下如此狠手。
果然,武大人的眼光不错,是成大事之材!
只不过——还太年轻!
纵然惊才艳艳,到底比不上他师傅那老家伙。若再练上个三五载,应当能敌。
思此,右手一化劲,夹住冲向喉间的剑锋,丝毫不费力地将剑弹了出去。
这次剑未回鞘,反扫过匡连海的手背,直直插向一旁树干,在他手背划出浅浅一道细口。
匡连海有些愣怔,随即苦涩在胸膛蔓延开来。
即使在地府重来一次,在这幻觉里,自己也还是杀不了他吗?
他不信!
眼角倏然发红,转身拔出剑,霎时运劲又向对方袭去。
“你这年轻人!……求死是吗?匡大侠啊,何不等我把话说完?”
阴山剑客笑眯眯后退几步,语气却加重几分。他只是躲闪,俨然不想继续这场单方面的生死决斗。
“潘玉姑娘还在潘府守孝,何必如此撕破脸面?况且你也是为了潘姑娘着想嘛。其他不多说,老爷只是让我来劝你一句。”
他躲过一击,接道,“与我们合作,可以让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
“否则……”
阴山剑客眯了眯眼,语气带上威胁,伸手一拳击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胸口。
看匡连海狠狠砸在树干上,嘴角溢出鲜血,却依然死死地盯着自己。
抬脚行至他倒下的身体旁,眼神扫去,居高临下仿佛对待一条卑脏的流浪狗:“否则——你将失去一切!”
语毕,看也不看一眼,闪身消失于林中。
疼,五脏六腑都在疼。
却比不过心中痛楚。
匡连海脑海里只回荡着那句:
“你将失去一切。”
眸底蕴起些暗色,自嘲地费力勾起嘴角。
是啊。
他早就失去了一切。
背靠树干,极为疲惫地阖上双眸。
那就这样吧,就这样离开这幻觉。
被鬼差拖进地狱吧。
不知多久。
他只觉意识逐渐下沉,而后再无知觉。
——
房间很明亮。
若有若无的熟悉香气与少女浅浅的呼气交缠在一起,绕在匡连海身侧。
他看了眼累得倚靠在桌案旁打盹的师妹。
将那抹贪婪压入眸底,随后平静地仿若从未出现过那种神态般倒出一杯温水。
茶杯中水汽如白雾腾起,掩住他俊逸的面庞与低垂凤眸中意味不明的暗光。
匡连海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又活了一次。
这足足用了他三日的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当睁眼那刻,看见师妹挂着泪痕的眼骤然亮起,好似一道光,瞬间划破他所有的绝望与孤寂。
师妹激动地用那双柔软的手扶住自己的手臂,关心又颤抖的嗓音中有着失而复得的惊喜。
失而复得。
正如他一般。
什么是人生中最欢愉的时光?
匡连海保证,那一刻,他从地狱中触到了天堂。
后来他查看了胸口,平平整整,没有一丝刀口,只有被拳击而留下的淤青。
他不着痕迹地探问了时间,却发现真的回到了过去。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