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外的雪原,有如天网罩地,看不到人踪鸟迹,直到一声嘹亮的号 角敲动了大地。城墙上的明军尚未看到半点人影,却先听到远处飘来的阵阵 怒嚎,越来越响、越来越狂,彷佛要吞噬尘世间的万物。
“我之祖、父未尝损明一草一土,却被南朝无端越衅,害我祖、父!恨 一也!明虽起衅,我尚欲修好,设碑勒誓,讵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 叶赫,恨二也!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窃逾疆塲、肆其攘夺,拘我广宁使臣纲古里、方吉纳,杀之边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将我已聘 之妻东哥改适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 耕田艺谷。明遣兵驱逐,恨五也!叶赫获罪于天,明偏信其言,特遣使臣, 肆行陵侮,恨六也!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被我击败,我自报天授我哈达之 人,明却挟我还其国。今南朝助天谴之叶赫抗天意、倒置是非,恨七也!”
十万女真兵站在腥味弥散的原野,张开布满血丝的眼。在他们的不远处, 昔日堆积的白骨依稀可见,消散不久的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恐惧的气 味让人窒息。努尔哈赤的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犯边之痛点燃了每一个女真 人的愤怒,加上游牧民族先天旺盛的斗志,于是高举武器直指天空,“踏破 宁远城”、“杀死袁崇焕”!
宁远城里,袁崇焕带着满桂、左辅、朱梅、祖大寿、何可纲、毕自肃等 一步一步踏上城墙。他身披帛衣,目光坚毅,以示义无反顾,脸上的点点皱 纹和两鬓的丝丝华发并没有掩盖住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心。看着满 城金戈铁马,赫然拔出匕首,朝着自己手腕割了一刀,顿时鲜血淋漓,接着 写下几个血字,然后扬起血书,对着满城明军下拜,“袁崇焕,誓与宁远共 存亡!”
满城明军热血沸腾,纷纷对着袁崇焕下跪,“誓与大帅共存亡!”
宁远城头,一道红光升起,有如潜龙出渊,麟爪飞扬。明军雄壮的歌声 绕城四起,就像乳虎啸谷,让百兽震惶。
一块大石率先砸向宁远城,阁楼顶盖如地震似的顿时塌落,碎瓦残木散 落在袁崇焕的身上,他却像铁柱巍然耸立,面无惧色。紧接着,无数尖利的 石块如冰雹般砸向宁远,随后箭矢如飞,狼嚎鬼叫。
女真八旗士卒,长刀高举,旗帜迎风,举动共同,精确得像一气呵成的 海啸。冲在第一线的步兵身披二重铁铠,推着被称为“铁头子”的楯车,车 的四周与上方挡以五、六寸厚的木板,再裹上牛皮,看是坚固无比。铁车有 双轮,可前后转动,后跟着大堆弓箭手掩护携带云梯的登城队。女真重甲步 兵每跨三步都大喊一声“杀”!那前赴后继、隆隆进逼的杀势,恍如黑色海 潮席卷而来。紧接着鞑子骑兵漫天遍野杀来,围着宁远城射箭。
第一排的女真兵刚到城边,却纷纷滑倒。后面按刹不住,以致互相践踏 相撞,好不狼狈。原来明军在敌兵进攻之前在城外泼水,时值严寒,水结成冰,又硬又滑。
明军如雷神突现,举起千万火把,矢石如雨般投下城去。熊熊大火随风 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吞噬着城墙下的女真兵。明军同时引爆城外的地雷,平 坦的宁远原野在摇晃、下沉、融解,无限广大的空间跟大海一样在抖动。土 石飞扬,无数兵马被震上半空。随着一声惨叫,原野上尸骸狼藉,受伤者被摔在地上嚎叫。死者血肉模糊,肢体残缺。地雷引爆的黑色烟火越来 越浓扫荡着大地,一时间烟雾弥蔓,满目疮痍。
城内架起十一台红衣大炮,呼啸着的火弹拖着长长的光芒划破雪白的天 空,从宁远的每一个角落里放射出来。这红衣大炮最大的优势就是射程远, 轻松就可打到六七里之外,而且容易调节射角,火力覆盖面很宽。当日袁崇 焕规制修筑宁远城时,就已经考虑到红衣大炮的使用,因此城墙的四个角各 设一个巨大的方形敌台,凸出于城外,以方便随时调节大炮的发射角度。
城外炮火耀眼,巨大的铁块崩裂开来,满是浓烟和纷乱。攻城车和士兵纠缠在一起,更加重了纷乱的程度,幸存的马儿惊跳起来,乱跳乱蹦。中弹的女真士兵践踏在受伤的人身上,一片哀嚎。努尔哈赤和众位贝勒将军,无不看得眼花缭乱。女真纷纷后退,大将孙哈兔连忙策马到前线,举起明晃晃 的大刀,逼着士兵不得后退,继续进攻。
女真兵在战鼓雷鸣下,继续如浪翻滚似的前赴后继杀到城下。一波鞑子 兵推着铁裹车猛撞城墙,声音轰隆,势道惊人。又一波鞑子兵冲来,用像云梯那样的裹铁高车来撞击城墙高处。随后又把裹铁车推到城墙边,上面用木板遮住,以挡城头投下的矢石,车里藏了兵士,用铁锹挖掘城墙墙脚。另一 部分女真士兵或躲在裹铁高车里向城墙爬去,或在后面射击城上明军。明军 从城头的每一个石堞间推出一个又长又大的木柜,一半在堞内,一半探出城 外,大柜中伏有甲士,俯身射箭投石,投完了便将大柜拉进来,再装矢石。
一批鞑子兵们亡命凿城,另一批已经杀上了城头,和明军在城上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似的撞杀。但见双方血红的手、锋利的牙齿,已迫不及待地将眼前的副副脸孔一一撕碎。刀剑铿锵飞舞,枪矛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 过境,恐惧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天地色变。
鞑子兵们仗着人数的绝对优势,人头攒动越来越多爬上城墙。但见满桂、 祖大寿与众兵士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们的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 喊声,此起彼落,“誓保宁远!”这种喊声互相传染激励,消褪了明军对死亡的恐惧。满桂的右臂上插着一支箭,却用不甚熟练的左手死命砍杀鞑子兵, 面目狰狞。祖大寿也杀红了眼,大声吼叫,有如一头猛虎在狼群里撕咬。
一浪又一浪的鞑子兵登上城墙,明军看似逐渐淹没在八旗甲士中。袁崇焕再也不能谈笑风生,他挥舞宝剑,散发着永不低头的灵魂,在这被血光吞 噬的时刻,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生死,只知道宁远不可丢,“顶硬上!”忽然 一箭射来,正中袁崇焕肩膀,顿时倒地,明军一下乱了手脚。
女真先锋孙哈兔认出了袁崇焕,猛然喝道,“生擒袁崇焕!”大批鞑子 精神百倍,砍倒袁崇焕身边的亲兵。孙哈兔一个箭步把刀架在袁崇焕的脖子 上,“袁崇焕,若不投降就受死吧!” 突然间,孙哈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