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还挺期待他弹琴的时候琴弦断了;或者刚要弹的时候,附近哪户人家放起了鞭炮完全盖住了他的琴音;再不然说不定他会因为紧张发挥失常,让众人忍受不了他的琴技捂住耳朵。”瞧着在众人面前腼腆笑着的司马相如,我倒是已经帮他紧张上了,“现在只祈求这一切都不要发生,他应该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答应来到这里的吧?”
“你想多了。”苏漠看了我一眼,夺走了我手上的筷子,自己夹着菜吃,像是抽了空才回了我一句,“我不是说了吗,他只是来夺走卓文君的尊重的。一份他觉得自己该得到的尊重。”
他觉得自己应该得到卓文君的尊重。
苏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到了卓文君的身上。
因为卓王孙离位了,她也就没有像刚刚一样贴在司马相如的身边,而是离得远了些,要是不认识她的人,这一眼看过去还真的觉得她只是卓府的一个丫鬟,还是一个工作挺认真的丫鬟。
众人寒暄了一会,不相熟的也都互相知道了名姓,酒宴过半,歌舞表演又是一场结束,众人夸赞之余,顺势牵出了司马相如被卓王孙夸赞过的琴技,亦让司马相如出来演奏一曲让大家饱饱耳福。
司马相如分明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却在众人说到的时候退缩了。
给他的舞台已经准备好了,卓王孙亦派人把他的琴摆放好了,可他并没有站起身来。
“他在找卓文君吗?”
“应该是的。”
瞧着他那慌张却不停在人群中回望的双眸,我和苏漠猜测了起来。
“要是他没发现卓文君会不会罢弹?还要结结巴巴嚷嚷卓文君不守信用?”
想着我所知道司马相如的性格,讪讪地问道苏漠。
“你就不能闭嘴么。”苏漠虽然回头看我,却把刚夹起来的一大块鹿肉塞进了我的嘴巴里,“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事实也证明我的担忧是多余的。
司马相如找了一会,没发现卓文君后还是迈着沉重的步伐往高台上走了去,他刚盘腿坐下众人的掌声已经响了起来。司马相如却只是低着头叹了口气,完全没有什么干劲的样子。
他试了下琴,刚弹奏了两个音,我之前猜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叮——”
我还没能听出他琴技究竟如何,一个刺耳的杂音响起。
琴弦断了。
“谁把我的琴换了?”
众宾客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司马相如已经站起了身,说话的语气接近质问,惹得全场噤声。
“司马先生……这……你说琴怎么了?”卓王孙毕竟是主人,瞧着司马相如有些不悦,连忙上前问了一句。
“卓先生,这不是我带来的琴,不是我惯用的琴。”
司马相如的声音挺严肃的,满座的宾客还是有几个笑出了声。
笑声挺明显的,远处的司马相如大概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附近的我倒是听得清楚。
他们在说司马相如装腔作势。
“来人!去把司马先生自己的琴拿来!”
这场面有些尴尬,被客人这么质问卓王孙的面子也有些挂不住。
琴很快就被换上来了,拿琴来的小厮也一脸的郁闷,走过我身侧的时候还在嘀咕着:“我放的明明就是他的琴,谁换掉的。”
我看了小厮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到了高台上。
司马相如又坐了下来,卓文孙也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只是这一次没有人给他鼓掌了。
司马相如自己也像是紧张了起来,他虽伸出了手,十指却都在抖。
“司马先生,你要的酒。”
就在司马相如的十指要触碰到琴面,我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耳朵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站到司马相如的身侧,递上了一杯酒。
司马相如抬头的时候,整个人明显愣了一下,脸上多少写了些不可思议。
“谢谢……”
司马相如有些干涩开了口,一口饮尽了来人端上酒。
此番举动又是惹得宾客几声讥笑,无外乎在说他规矩多架子大。
给他递酒的人是卓文君。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的紧张才特意送去的,可等司马相如喝完了她也没有走开,依旧站在他的身后。
她虽然低着头,却还是裸|露在众人的眼前。
站在高台上的丫鬟,还是站在司马相如身侧的丫鬟,不管从哪一处看都惹眼得很。
她这是要干什么?觉得大家的目光都在司马相如的身上,所以不怕被认出来么?
可是……她爹还在呢!
隔着这么远的我都在为她着急,她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把目光放在司马相如身上,放在他面前的琴面上。
司马相如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曲的名字叫做——凤求凰。”
他赶在众人开口前出了声,奏起了音律,明知道卓文君假扮丫鬟却还是把她留在了台上,留在他的身侧,留在了最好的欣赏位上。
毕竟这是他用来向卓文君证明自己的曲子。
我对音律并说不上特别的精通,会弹奏的曲子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首,亦没有太多的兴趣,只觉得这些都是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
我的师父也只会在自己喝得微微醉的时候让我弹曲子给他听,算是给他增增酒兴。
直到那年,我在长安听霍小玉一曲绝唱别十郎,才察觉到曲调音律是可以用来传达感情的。
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可以用动人的音律去诉说、去撩拨,只要奏者有情,听者有意,什么样的感情都能传达到。
此时高台上的司马相如亦给人这样的感觉,台下听不大懂凑个热闹,半知不图个享受,真正听懂已热泪盈眶。
这是一首怎样的曲子呢?
我无法用言语形容清楚,那勾、托、挑、剔、摇、撮间奏起曲子只在耳边环绕,久久不绝;按、滑、揉、颤后就算弦音已止,剩下的也是无尽的回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