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镇中”,父亲却不满意,他做梦都想让我去读重点高中“县中”。父亲当年就是县中的才子,当过班长、学生会主席,本来有望成为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不幸碰上“文革”,只得回乡当了教书匠。正巧，县招生办的刘主任是父亲当年的同学，她给父亲带来口信,说县中要增办一个“英才班”,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父亲大喜过望,决定亲自陪我进城赶考，竞争“英才”。他把当年没能实现的愿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进城考试前谆谆教导了我一夜:“儿子，你要记住-别看毛毛虫很丑，咬着牙蜕去几层皮,就能变成美丽的蝴蝶……''
那天,我和父亲早早乘车进城,直奔考场。考场就设在县中,一进校门，一个富态的中年妇女迎了上来,咋咋呼呼地嚷着:“大班长,欢迎欢迎!哟,这就是你儿子?跟你当年一模一样,一表人才!强将手下无弱兵,老子英雄儿好汉!”她就是招生办的刘主任。平时在讲台上神采飞扬的父亲，在她面前一下显得矮了三分,手足无措。我听父亲说过,刘主任当年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整天像小尾巴一样追在他屁股后面问作业，甩也甩不脱……今非昔比,不知父亲心情如何。
考场前十分热闹，不时开来各式各样的豪华轿车,相比之下,我们父子俩显得过于寒酸了。刘主任望着来来往往的小车,说:“这些人,全是送子女来考试的，不是经理厂长,就是包工头大老板,个个都是望子成龙!"望着一个个趾高气扬地走下车的“小皇帝",我有些自惭形秽,不知能不能战胜这些“小皇帝”。正想着,考试铃声响了,我听见刘主任对父亲悄悄说了一句:“你放心,我监考。”
父亲比我还紧张，送我进考场时还争分夺秒地为我鼓劲，神色有些悲壮:“儿子,人的一生要走很长很长的路,但关键只有几步,比如现在这一步,说不定一步登天……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跨进考场前我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竟像冬日的小树,瑟瑟颤抖。
我暗暗发誓,就是为了父亲,也一定要考出好成绩!上午考语文、史地，考卷发下来一看,全是判断题,几乎不用写一个字,只管划圈、打叉就行;再一看试题,简单得令我目瞪口呆:这就是考“英才”?试卷会不会弄错了?我迟迟没有动笔，向刘主任投去疑惑的目光。刘主任误会了,赶紧踱过来,装模作样地说:“这位同学,别着急,慢慢做,时间足够。”说话间,一张标明题号、划着圈打着叉的纸条,迅速塞到我的试卷下面。我知道这是答案,一愣，深感受了奇耻大辱,如此简单的试题,还玩这套把戏?我毫不犹豫地抽出纸条，搓成圆球,若无其事地丢出窗外。
我埋头划圈、打叉，形同儿戏。刘主任满面羞红,快步走出考场拾起那团纸球,回来后双眼怯怯的,不敢再走近我。不知为什么,她坐立不安,老往外面跑。只要她一离开,考场里就像飞来成群的麻雀,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手机、拷机响个不停，考生们肆无忌惮，有的在“对外联络”,有的在交头接耳,这哪像考场?简直是自由市场!
突然,后面有人用手指捅了捅我的脊背:“哎,哥儿们,交个朋友。”紧接着,我接到后座递来的空白试卷，试卷中夹着一张百元大钞。我回头一看，只见一张圆圆的胖脸堆满谄笑,很高傲也很可怜,再看看四周乱糟糟的,我也就坦然提笔，飞快划圈、打叉，笔尖流出重重的愤慨:一百元在这些人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很快,我将试卷和人民币一起递还后座,那张圆圆的胖脸低声说了句“高手”,又将人民币塞进我的衣袋。我怦然心跳,装作没看见，心想就算是我挣的“劳务费”吧,反正这些人的钱不是爹妈的血汗,用在我手上能办点正事,用在他们手上说不定就办歪事邪事,不要白不要!
我头一个走出考场,心里沉甸甸的,什么滋味都有。父亲迎上前来，劈头就问:“考得怎么样?”看着他焦急的样子，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涌到喉头,呛得我流出了泪。父亲顿时呆了:“怎么?考、考砸了?肯定难考,人家招的可是英、英才..
这时,刘主任匆匆走来,一脸不自然,对父亲说:“考卷我看过了，满分，到底是你的儿子!大班长，中午该请客庆贺了吧?”父亲不敢相信我考了满分,中了魔似的一动不动。刘主任像是满腹感慨,摸着我的头叹道:“哎,我要是有这样的好儿子,天天请客都心甘情愿!”
父亲听了,这才回过神来:“我请,请!”
中午,父亲选了一家餐馆，像阔佬一样将菜谱大大咧咧地扔给刘主任:“点菜，随便点,刀子磨快一点，黑起心宰我，你可别心慈手软!”看得出来,父亲底气不足,内心发虚。要知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父亲进餐馆。幸好，刘主任点的菜不贵，也不多。父亲明显松了一口气，仍硬撑着面子:“老同学，我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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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主任看了看我，说:“别装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有钱人。有钱人很难有这样的儿子,你骗不了我!”
父亲被戳到伤疤，一下噎住。席间，刘主任心事重重，跟我无话找话说，问妈妈好不好，家里生活怎么样，问这问那。父亲一个劲朝我使眼色，我装作没看见，实话实说:妈妈常年卧病在床，为了供我读书家里已是捉襟见肘，父亲平时连酒都舍不得喝……刘主任若有所思,脸色渐渐严肃。
父亲很不耐烦:“别说刘主任几次欲言又止,想了想,说:“老同学,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英才班收费很高,是不是……”话没说完,父亲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儿子读县中!”
刘主任边吃边说:“砸锅卖铁能值几个钱?据我所知,英才班光赞助费就要收一万元,三年读下来,没有五六万可不行。"父亲一听,手中的筷子“嘀嗒”掉落,五六万对他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就在这时，刘主任才说出了实情:所谓英才班其实是“创收班”,考试不过是走过场,成绩只要不是太差,交了钱就能进来……刘主任自嘲地一笑,说:“学校太穷,得想点办法*劫富济贫’,教育局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老同学,这些话要是传出去,我这个主任也就当到头了。我是看在你儿子的份上才跟你讲这些，他今天给我上了一课,童心可鉴哪!”
父亲一言不发,大杯大杯地喝闷酒，样子很可怕。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场考试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