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区依旧保留着三千年前的格局,白墙黑瓦的五六层楼房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沿街两边是高大的榕树,四五层楼的窗户那般高。
沿街的窗户被政府要求做好城市美化工程,不能往外晾晒衣服。但只要走到侧边的巷道里,就能看到朝南的阳台都伸出去长长的杆子,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
即使新城区已经是现代化的模样,在这个古城区,依旧将三四十年前,甚至更早的辰光保留了下来。
沈念之站在一棵大榕树下,路灯就在她头顶,这里正好是路边和巷口的交叉位置。不一会儿,一辆白色的出租车停在旁边,晓欢下车了。
看到念之的那一刻,晓欢就觉得心好像平静了些许。很难讲这是因为她们的相同处境,还是因为念之的外表和气场带来的宁静氛围,再张牙舞爪的人,好像都无法在念之的旁边施展开那些奇形怪状。
念之闻到了晓欢身上的酒味,看到她眼睛略微有些肿,比之前露出些憔悴。
念之在前面走,说“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晓欢跟着她,走进巷道里,七拐八拐,到了很安静的地方,一个沿着街边的小馄饨店,只有店家一个人在忙。
小店里干干净净,桌上是玻璃板压在木桌上,玻璃下是菜单。
店主拎着红塑料桶在拖地,有客人进来也没停下手里的活,“先坐一会儿哈,我马上就好。”
晓欢拉过木凳,竟然上面还绑着一个厚海绵垫,垫子是各色方块布料缝合拼接而成。胳膊放在玻璃上时没有一丝油腻。
晓欢有些吃惊,悄声对念之说“好干净的小店。”
店主听到了,刚好往厨房走去“干净最最重要了。”脸上带着笑。
念之点点头,说“阿姨,来两碗荠菜的。”
小店外面不时有行人走过,偶尔电瓶车和自行车开过,鸟叫声在夜晚更明显了。这些声音都持续着、稳定地在这个深夜里响起。
后厨做饭的声音,滚水里放入馄饨,捞出,放入碗盘,取筷子勺子……晓欢听着这些声音,缓缓靠坐在木凳里,脸上的疲惫全都露出,不需要再强撑着什么。
两碗清汤馄饨端了上来,两人面对面一起吃。
晓欢尝了尝,觉得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味道,就很普通。汤并不烫口,却刚刚暖胃,长柄的勺子放在碗里刚刚好不会滑落,蛋饼是清香的,紫菜也软滑,芝麻油喷香,一切都很平常。
直到吃完,晓欢才反应过来,这碗馄饨很干净,调料非常少,味道单纯干净,就像是家里做出的那种。
念之是吃饭时不说话的那种人,她也在享用这碗小馄饨,她说这是她从小喜欢吃的云吞。吃完后两人都有点微微出汗,晓欢买了两瓶酸梅汁,两人一边喝一边散步。
晓欢说“你家住在这里?我才知道古城区原来这么安逸。”
念之笑了,说“我也喜欢这儿,新区的马路太宽,过马路时心慌。”
两人走在小巷道里,走到了一处六层小楼附近,念之说“上去坐坐吧。”
没有电梯的老楼,楼梯间散发着年代的气味,拐角处还是有人堆放杂物,墙壁即使刚刷过白漆,也看得见旧日留下的无数广告电话。
楼梯不平整,甚至高低不同,旁边的扶手颜色混杂,让人不敢碰触。有的楼层有灯,有的楼层感应已坏,到了四楼,感应灯是好的,这里的楼梯间东西也最少。
看到念之走过去,掏出钥匙,还是那种旧式的有纱窗的绿色防盗门。
走进房间,打开灯,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装修,黄色木板是主色调,T脚线,博古架,隔断,都是木板。
但房间是空的,像是刚刚有人搬走,打扫干净的旧屋。
一室两厅的房子,只有四十多平米,但旧日的四十多平米,看起来很是方正宽敞。
客厅里有藤质沙发,还有一张老式的棕红色写字台保留着,几个蒲团放在地上,其他什么都没有。
“我奶奶搬去新家后,就把这个屋子留给了我。两年了,我总想着重新装修一下,可是没有时间,也没什么力气……就放着了。”念之解释道。
晓欢穿过客厅走到阳台上,打开窗户,外面的花香味似有似无飘进来,一棵老树蓬勃新绿的树顶刚刚好在阳台外,让整个窗外都是绿色。
遮挡了前面楼房,给了绝佳的隐私和景色。
晓欢深深呼吸,大树好像有味道有呼吸,在这个时候给她安慰。
回过头来,看到念之泡了茶,坐在地上的蒲团上,把藤椅的位置留给晓欢。
晓欢坐下喝茶,是红茶,带着一丝清冽的甜味。说“这个房间气场真好,住在这里的人会得到滋养。”
念之说“我奶奶信佛,房间里常年供香,她喜欢素净整洁,东西总是很少。”念之看看房间,小时候房间里的布置,还有奶奶忙碌走来走去的身影,好像都还留在这里。
晓欢说“有这样一个自己的房子,真好。以前我没想到,怎么没给自己买个小房子呢。”
两人喝了一会儿茶,相对无言。
一阵儿晚风吹进来,带着外面大树叶片和花瓣的气味,让人有种微醺的感觉。晓欢把房间的灯关掉。
月光照进来,还有路灯的光线,让客厅一点都不暗,稍微适应一会儿,完全可以看清楚茶杯和茶汤的颜色。
好像只有在夜幕里,只有这样安全的环境里,顾晓欢才能一次性的揭开挡在面前的布,将自己全部打开,让坐在对面的同伴看见。
晓欢轻轻揉了揉脸,叹气般的说“我知道他……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他,喜欢的不是……女人。”
深夜里,面对而坐的两个女人,在顾晓欢的回忆里,回到了很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