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走廊里，两个人面对面，笑得像小孩一样天真无邪。
人生有很多的时候都让她觉得寒冷，可是景睿的笑容就像是阳光，是带着暖意的，她最喜欢看他笑。看到露出好看洁白的牙齿，看他薄唇弯出好看的弧度。
每当景睿笑，晓欢都有种看到云雾散开的感觉，一道光出现。心中不免升起一丝贪婪，想将这道光占为己有。
缓缓的，晓欢将身体蜷靠在景睿的怀中。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但是心中却荡漾起一阵悲伤，越来越浓郁。
他近乎完美，他什么都好，可是，他……不爱我。
这种感觉近乎涨漫的潮水，迅速的就将她淹没。景睿感觉到怀中的人在抖动，低头一看，却发现晓欢早已满脸是泪，哭得脸都肿起来。
景睿不知这是怎么了，但他没有张口去问，只是将晓欢更紧的抱在了怀中，将她身上的毯子裹得更严实些。
这个举动让晓欢心中的难过像是决了堤，彻底崩塌开来。
他什么都懂，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可是，他给不了。越是靠近，心中的贪念就越多，就越是不想离开。
哪怕此刻拥有着，也同时感受着失去的悲伤。
景睿轻轻安抚着晓欢，从她的哭声中，他听到了莫大的悲伤，于是心中的歉意也缓缓升了起来。
两个无力的人，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就像在大海中漂浮在同一块木板上的人。只有紧紧拉住对方的手。
化验结果出来，不是例假，是自然流产。
医生说，这很常见，有很多女性根本都没有察觉，就自然流产，是胚胎的一次优胜劣汰。再次做了一些检查后，让晓欢先回去休息，过几天可以再来复查一次。
医生说的像是一场幸运的事情，晓欢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也没有什么创伤，自然而然，非常正常，这就像是自然界里最平常寻常的事情一样。
只是，晓欢的脸上没有了表情，一滴眼泪也没有了。
两个人开车回了家，全程晓欢都没有说话。
回到了家里，晓欢换鞋的时候，发现自己穿的还是拖鞋，坐在换鞋凳上，晓欢呆呆的问“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景睿轻声叹气，蹲在晓欢对面，说“医生都说了，这就是自然淘汰，很多人都没有发现，你不要难过，更不要责怪自己。”
晓欢摇摇头，说“我没有责怪自己，我只是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是我平时太累吗？身体不好？还是染色体有问题？我们要不要去查一查染色体？”
景睿抓起晓欢的手，带着她坐回沙发里，给她身上一个小毯子，夜已经很深了。景睿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把晓欢拦进怀里。
景睿说“医生都说暂时没有必要，我觉得，不要太当回事，放轻松就好。”
深夜里，晓欢却突然轻轻推开景睿，认真看着他。晓欢的眼睛有着清冷的光，像是有泪光，又像是眼睛格外的亮。
她的脸上悲伤混杂着愤怒，说“不要当回事……”晓欢咀嚼着这句话，突然， 抬起头，看着景睿，近乎逼问”可是，那是一个生命，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了。我清楚感觉得到它离开的过程，和我撕裂的过程，我的每根骨节都在疼……我不想听这件事对于整个人类来说多么平常，整个人类关我什么事？那些平均值跟我有何相关？我的痛苦其他人也不会知道，也不会关心！哪怕是死，在整个人类世界也都是寻常事，但对于一个个体，那是小事吗？我讨厌医生！我她妈的讨厌死医生了！”
怒吼里，景睿也披上一层月光，他默默说“太晚了，窗户都开着，邻居要吵醒了……”
突然，晓欢起身，冲出了房间，景睿立即跟了过去，原本等在电梯间的晓欢，回头看到了景睿，转身就从楼梯间飞速跑了下去。
拖鞋在飞奔中也掉落在楼梯上。
景睿立即跟了上去，但是晓欢跑得飞快。终于在楼下花园里抓住了她的手腕，景睿紧紧抓住晓欢，说“晓欢，回家好不好？你身体需要休息。”
晓欢轻轻挣扎了几下，转过身来，已经非常疲惫的脸，眼窝也深陷，看上去分外憔悴。晓欢轻轻抱住景睿的肩膀，垫着脚尖，紧紧趴在他的肩膀上。
晓欢闭上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景睿环抱住晓欢，说“晓欢，我们还有机会，真的，我答应你的，我们会有一个真正的家，我们都年轻，怕什么。”
“谢谢你。”晓欢对景睿说。
景睿有点吃惊，问“谢什么？”
晓欢有些难过，说“谢谢你每一次都会拉住我。其实，我很怕没有人会拉住我，我很怕只剩我一个人……”
景睿轻轻松开一点怀抱，双手捧住晓欢的脸说“我跟你说的话，是算数的，晓欢，你别怕，我不会离开。”
晓欢苦笑，“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小孩，就这样默默的离开了，如果不是你坚持去医院，我们都不知道……就这样失去……”
应该是个小男孩，好像在某个午睡的时候，晓欢梦到过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就在门口偷偷看了一眼。
晓欢招手让他过来，可是，他并没有走过来，他就在那里看着。
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观察着这个家，观察未来的家人。
晓欢没能说出口，她觉得这个小孩拒绝来到这个家，其实是拒绝了选择她当妈妈。如果这是个考试，那么，评判官是未来的小孩，他给这个家，这个世界，还有给顾晓欢判定了不合格。
如果从他人的视角看，顾晓欢和景睿的家，物质条件优秀，外在相貌也颇好，可是，正如晓欢心里的感受一样，她不愿承认的那部分——这个家里的妈妈并没有做好准备，她的内心里疯狂的向往爱意，但却将自己置于最匮乏的境地，向最不可能的人索求爱意……
如果一个孩子来到这样的家庭，那么这个孩子就得成为添补妈妈内心匮乏的工具……
想到这里，晓欢觉得自己理解那个生命的选择。
如果是自己，也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