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疏宁看着他局促的样子,尽量用最温和的声音道:“我是来给你看病的,就是一名普通的大夫,若是不看伤处,我不可能作出后续的诊断和治疗,这岂不是浪费了你女儿的一番苦心吗?”
最后在小意的一顿劝说下,她阿爹才同意让郁疏宁看伤脚,但是要先去清洗一番。
当终于看到患者伤脚的时候,知夏和吉尔都吓得后退了几步,吉尔还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又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才赶忙冲患者和他的家人道歉,却再也不敢往伤处上看。
也难怪她们会害怕,诊脉时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准备的郁疏宁,在看到患者右脚上的症状时也惊了一惊,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是血栓闭塞性脉管炎,也就是中医所说的——“脱疽”。
“对对对,广明堂的周大夫也说是这个病。”原本虽感激她能上门为自己看诊,但其实对她一个小小年纪的姑娘家并不抱太多希望的患者夫妇俩,听她一下就作出了和那位顶厉害的周大夫一样的诊断,对她的信任不由就多了几分。
广明堂?那不是自己先前想要开始学习中医时,去的第一家医馆吗,当初努力争取却还是被拒之门外,现在她已经可以和他们抢病人了。
郁疏宁在心里小小地感叹了一下世事无常,便带起了手套,想要凑上去更仔细地查看,她先前主攻心胸外科,这血管外科的疾病只在最初病房轮转实习时看过,但从未见过这么严重的病例。
患者见她凑过来,竟忍着疼痛,生生拖着右腿倒退了几步,知夏和吉尔也伸手过来拦她。
连小意也挡在她身前,“小姐,您想要查看什么,我来帮您吧,您告诉我就好。”她还是第一次见有大夫没有对父亲露出嫌恶的表情,还要凑近了看的,大小姐这样尊贵的身份却能如此,小意感动不已。
知夏和吉尔这时也忘了害怕,都跳出来说不必小姐亲自上手,她们也可以的。
郁疏宁却哭笑不得,已经确定了病症,现在她也不是非要上前动手不可,只好举起手,脱下手套,“我不凑得太近了还不行吗?你们都让开!”
她边观察着伤处的情况边问患者,“你这都已经超过一年了吧。”
“是是是,一年多了。一开始时,只觉得右脚发热,看起来是有些发红肿胀,后来就又麻又凉,大拇趾不知怎的就变成了紫黑色,疼得很,尤其是站得久了的时候。”
“夜间疼痛也会加重吗?”
“哎,会,晚上常常整宿都睡不着啊。所以我们才想着要去找个大夫看看,也只是好了一阵,没那么疼了,可现在您也看到了,才没过多久,就又严重了,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连路也不太能走了。”他叹着气,他的脚变成这样,连自己都不太敢去看。
而郁疏宁却还在认真看着伤处,整个足背的皮肤都已经变紫变黑,肌肉和皮肤大部分溃烂坏死,两个脚趾趾节甚至已经开始脱落。
“你的工作是需要长时间站立吗?或是常要碰水?”这是血栓闭塞性脉管炎两个最常见的病因。
“还真是!我在码头搬货,可不就是要蹚水嘛,忙起来的时候,一整天都没能坐下几次。”
“那,左脚有什么症状吗?”郁疏宁又问。
患者犹豫了一下,才回答,“现在也开始有发热肿胀的感觉了。”
他身边的妻子大惊,“你,你左脚什么时候也开始了,怎么不告诉我?”
“哎,都已经这样了,告诉你们岂不是让你们跟着白担心吗?”他伸手拍了拍刚刚一直忍着,现下终于哭出声的妻子。
郁疏宁赶忙安慰,“左脚症状刚起,不严重,我能治的。”
他妻子刚松了口气,随即又呜咽起来,“那若是我们一年前就能找您治,岂不是就不会……”
一年前,她还不知道在哪里呢,郁疏宁心想。
患者也在试图安慰自己的妻子,“一年前才那点疼,谁会去花那个钱找大夫啊,这都是命!”
而他的妻子却仍是哭得伤心,他无法,只得又转向了仍看着他的脚,迟迟没有下定论的郁疏宁。
“大夫,您就直说吧,我先前已经看过好几位大夫啦,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哎,只是我若就这么没了,就苦了留下的这一大家子了。”
正在想着该怎么治疗的郁疏宁听到他这话,才回过神来,“你不会死,这点可以放心。”
看他们高兴起来,又补充道:“但是你的右脚,我目前也保不了。坏死得太严重了,我的诊断和你刚刚说的那位周大夫一样,是要截去右脚,但我能保证截肢后你不会有事,只是未来生活恐有不便。”
虽仍然忧心忡忡,但这是第一位向他们保证不会有性命之危的大夫,一家人还是轻松了不少,患者的妻子喃喃着,“能保住命就行,能保住命就行!”
“小姐,是您要给人截肢吗?”知夏这时后知后觉地问,她看过小姐给吉尔做过那个胸腔穿刺,已经够吓人的了,现如今,小姐竟还要亲自给他截去右脚吗?
“怎么,你又要来替我了?”郁疏宁好笑地问她。
知夏只好闭嘴不语。
郁疏宁这才朝患者一家正色道:“你们先不必太过忧心,我只是医心堂新进的大夫,上面还有众多经验老到的前辈,还有我们的掌柜和我的师父,我带你们过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方法。”
这位患者是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的顶梁柱,若是没了一只脚,往后他们一家就生活堪忧了,她一个中医萌新,可不敢妄自尊大,说截肢就截肢,她背后可还有那么多厉害的大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