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汉历,奉昌十一年,锦州流云城内火光冲天,接连而起,无数百姓呼儿携妻,带着包袱从南门逃窜,不一会儿嘶喊声,哭泣声交杂中,满城便只剩下了老幼病残。
内有各地王侯作乱,外有突然凭空出现的百万荒人大军自西边葱岭而来。天降异象,一股寒灾冰封万里,闻说有的城池一夜之间整个被瞬间冰封。从苍穹远看,似乎有仙人提笔在这片大陆上自西向东划了一道白痕,白痕之中,不尽冤魂。
荒人大军甫一出现,便以风卷残云之势连克葱岭下四洲,而后兵分三路,一路接通北疆,一路杀向长安,还有一路南下。
如今各地战事迭起,传闻南下大军势如破竹,兵锋之利无人可挡,于是沿路兵师,或战而失城,或降而被屠城,于是最后只剩下了逃。
今天下午有前线消息传来,蛮军连克十五城,如今已过慕凉,下一个可能就是流云城,以荒人行军速度,半日脚程罢了。
地上散落着些许金银细软,罗帕锦缎……有的渐渐被火焰吞噬,城可丢,或许还有可能夺回来,但却万万不能资敌。
可别说真的夺回来,连守住,那似乎都是需要一个奇迹,可这世间,可以改变整个人间的奇迹,几曾见过。
万事万物,不过依旧在天理之中罢了。
城门楼上,已然无兵卒驻守,连兵甲都脱下散落原地。他们曾自以为军武无双,于是死战,惨败;他们曾以为降卒不杀,于是纳降,被敌人几乎毫无伤亡的屠城;现在他们又以为作为逃难平民,便能躲过一劫了吗?中原所谓义战尚且不尽仁义,更何况这疯狂嗜血的荒人呢?有人看着这一切,似乎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流云城西门外已无人,便是西门附近的城内都空了,那些明知逃不掉的老弱也都拼尽全力向着东南爬,祈求能离这骇人大军入城的西门远一点。也许在他们眼里,西门是凶地;在逃走的人眼里,流云城是凶地;那么有没有可能对于活着的人而言,整个人间都是呢?若整个人间都是凶地,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西城门外的竹制拒马被凌乱扔到一边,连堵下城门的微弱挣扎都懒得做做了吗?还是明知无用呢?若知是无用,逃便有用了吗。
不知何时火星飘落到了拒马上,竟燃了起来,平常人家生个火或许都需要费好大的劲,可此刻怎么就这么易燃了呢?
步兵头疼,尤其让冲锋骑兵畏惧的拒马上锋锐尖刺被火烧完后,便应只剩下一触即散的灰烬了吧。
西城门外渐渐听不到那原本势必再度响起的哭喊,只有木材被烧烈的火星迸溅声,一丝风都没有,渐渐安静得令人窒息。
突然,拒马上的火苗微微晃动了下,原本空旷的城门口,凭空多出了一个黑衣男人。他神色冰冷,似乎一路上所见杀戮,身后的冲天大火,这场人间浩劫都与自己无关,那些无端横死性命他更不在乎——可他还是站在这里了,或是在和什么赌气一般的站在了地狱之前,他已度过的不长的前半生都是在杀,在攻,这是将他第一次守,却不是想要去守护什么逃难的百姓,权力的正统,而是只如下棋一般,单纯的攻守的守罢了,只是依旧以杀来守。
渐渐火苗又开始晃动,这次不是起风了,也不是又有人来,而是大地在震动,渐渐剧烈。
似乎城内又远远起了恐慌声……
西城门外火光亮彻,恍如白昼,可却偏偏照不清那个黑衣衣男人的脸色,只依稀可见胡乱长着的络腮胡,还有垂着的粗糙的手。
先锋骑军方至,待第一杆泛着冷光的骨枪伴着马嘶进入火光的时候,男人下意识将手伸向腰间,却没有摸到熟悉的剑柄,这才醒觉原来在上一场厮杀中整柄纯钧都化作了齑粉,腰间只有空荡荡的剑鞘。于是男人愣了下神,带着点幼稚与乖张,赌气般地看向了黑漆漆的天空,略略走神后,抬手,并下两指,遥遥点向那就要在黑暗中显露身形的雄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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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兰山脉中,千年未止的大雪还在下。
日月台,茅屋檐下,没有躺椅,没有羊毛毯,老者就这么站着,两指间,夹着一片雪花,若落子般点向檐外纷繁大雪。
只是这一次,老人少有的,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探究的神色,让人惊讶这世间原来还有能让他有兴趣的事物。
檐外纷扬大雪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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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翰历,广成元年秋。
一个老人带着稚童在山下买办东西,教他熟悉着这一切,说以后这些事就要交给稚童一人来做了,稚童口中答应,心中却有些揣揣不安,毕竟才四五岁的模样,下山之时在一座寺庙前遇见个肉嘟嘟的小姑娘被人抱着,从一驾缀着杏黄色家旗的华贵马车上下来,稚童好羡慕那姑娘身上的锦罗绸缎,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买完了东西,要回去时,没想到在山下镇子另一侧又看到了那个小姑娘,她站在街上那么可爱,却不时东张西望不知在等待什么,稚童看了眼小姑娘粉嫩嫩的肉脸,又看了看自己生了冻疮的手,打算上前,却又回头看向师傅,问道‘师傅,只要我好好练功,以后我一定会成为高手的,对吗?’,老者默然点点头,于是稚童走向了小女孩,眼中目光灼灼,似有燎原烈火。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街上,突然好像就冷清了下来,一个人渐渐都没有。
师傅说,是因为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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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成元年末,腊月将近,人间一片喜气洋洋的欢笑声中,江夏李家宅院内却不时响起破碎声。
檐外脸色有些愁苦的男人看向门外守着的婢女和官家。
”夫人还在——“捧着食盒的婢女有些小心翼翼婉转回复到。
门外男人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一个瓷瓶就向自己砸过来。
”你个杀千刀的,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一有些岁数的女人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地对着男人喊道。她面色蜡黄,形容枯槁,对着男人撕扯。
男人任她抓挠,然后猛然紧紧抱住她,任她拍打道。
”我明白,我明白。“
”你还我女儿,我可怜的女儿还那么小~“满头乱发中,两行泪水从女人眼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