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又发火了,京墨没有急着辩解与哄慰,而是侧过眼静静的看着他。
窗外雨珠连线,水打叶片,她在缠绵细腻的雨色回眸望来,如隐去的秋水,云间的月色,眼中光影辗转,水浪打转。
这双深邃的漆色眼眸里藏着太多的碎光,太多的寂静,只需轻轻的瞥一眼,就让人的心碎成了瓣。
裴寂在这双如云如海的漆色眼眸里,想说的话那么多,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像是从高高的山巅上坠落,坠入了这片海浪里,深陷沉沦,一个多余的字眼都吐不出来。
“不要闹了。”她看着他,轻声开口,没有责怪,只有劝止,“好么?”
裴寂站在她面前,愣着身,红着脸,许久之后才别别扭扭的捏紧手指,然后模模糊糊的低应了一声嗯。
“少爷真乖。”她垂眼,吩咐着,“出去玩吧,我要安静想点事儿,暂时别来打扰我。”
裴寂果真二话不说的乖乖出门。
一走出去,乌鸣就站在门口看着他,脸色复杂,眼神古怪。
两个人一声不发的互相看了许久,气氛逐渐微妙了起来。
少顷,乌鸣挑了挑眉,像是怕屋里的人听到,压着声的问他:“裴大哥,师父治人是不是很有一套?”
这么多年以来,她跟在师父身边学武识器,认字读书,师父对她不会打,也不会骂,甚至声音都不会大一点,但她就是不能在师父平静望来的深邃眼眸里闹过半盏茶的功夫,很快便会缴械投降,乖乖听话,连一点反心都不会起。
师父不会发火,因为让她发火的人往往活不到见第二天的太阳。
师父不会生气,因为任何闹腾的举动都在她眼下坚持不了太久。
师父不会……
总而言之,当那一双如深夜海浪的漆色眼眸凝望着你时,脑子里全然一片空白,压根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只记得眼随她转,心顺她意,根本反抗不了她一丝一毫。
听完乌鸣说的话,裴寂的脸就极其可疑的红了。
“我,我又不是你们这些小屁孩子,她说什么我都乖乖听着。”他还死撑着面子不放,强行挽尊。
“以前才不是这样的,都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她一看着我,我脑子里什么都不知道了,肯定是她学了什么古怪妖法迷惑了我……”
乌鸣都懒得戳破他这点残余可怜的面子,翻了个水淋淋的白眼,连声敷衍的应答。
“是啊,我师父是妖精,我师父是艳鬼,最不济也是精魅,”她大刺刺的嗤笑着,不尽嘲意,“要不然堂堂的城主怎么会连我师父学了迷惑人的妖法,这种话也说的出来呢?”
裴寂的脸就更红了,却无话可驳。
在乌鸣百般玩味的眼神下,裴寂很快落荒而逃。
待他跑路,报复成功的乌鸣还未趁机溜走,房门半关的屋子里飘来一句沉唤及时止住了她的步伐。
“鸣儿。”
乌鸣登时一激灵,在门口立马站的笔直:“在呢,师父。”
“进来。”
乌鸣暗道糟了,也不敢跑了,硬着头皮推开屋门而入。
进去就看师父玉身挺立在窗边,背影高挑,一把窄腰。
窗外连绵细雨,忽从南边吹来了一阵风,冷风卷着雨灌进屋里,师父胸前垂下的长发根根飘在窗外,转瞬被雨线打的湿透。
京墨的银制面具放在桌前,旁边压着五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衬着窗外的雨丝条条,润的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乌鸣抬眼悄悄瞥了两眼,谨慎的收回视线,缓慢站到了京墨身旁,一声不敢多吭。
“好端端的,你去逗弄他做什么。”京墨望着窗外,头也不回,嗓音淡的如水,“我之前才嘱咐过你们,在外都尽量顺着他,别去故意招惹他,我的话你听不进去了?”
“可师父就已经很顺着他了啊。”乌鸣低眼盯着脚尖,不甘心的嗫嚅道,“如果我们再顺着他,那不得惯坏了他,到时候惹出祸来怎好的!”
“他要是真闯出了祸,那自是有我担着,何需你来担心。”听出她话里的幽怨之色,京墨回头看向她,仍是一湾浸在水里清冷冷的眉目。
“此行不要给我多出事端,若再耍小孩子脾气,我便要让你回楼了。”
乌鸣埋着头,没有说话。
窗外逐渐雨小声消,树下暗影消逝,京墨收回了目光,从窗外扯回自己湿润的长发,坐回桌前的椅子里长腿交叠,衣纱垂地。
“还说我是妖精,艳鬼,用妖法迷惑人心,”京墨靠着椅背,手肘抵桌,“谁教你说的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乌鸣的头埋得更低了。
她就知道师父听见了。
完蛋了,小命休已。
京墨看着她站在面前局促不安的模样,轻轻地叹息一声。
她向前倾身,抬起手腕,伸出一根细长白皙的手指戳在乌鸣的眉心,触感微凉,指腹柔软。
京墨的本意是指点她一下,乌鸣却小小的抖了抖身子。
她不假思索的拉下师父的手,按在掌心里,再低头傻傻的望着座椅里的师父,半天没有放开。
最后在京墨微微蹙起的眉尖间,乌鸣才咬着唇瓣,依依不舍的迟迟放开师父冰冷柔软的手指。
五感迟钝的京墨没有多想,收回手后就垂搭在扶手上,指骨白的如玉如葱。
“这次就算了,你出去吧。”她缓声的警示道,“以后要再敢胡言乱语失了礼数,我真罚你了。”
师父都很久很久没有罚过她了,如今却为了一个男人小题大做,乌鸣心里不免委屈,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明明是他先张口说的,凭什么只怪她一人啊?
师父真是大大的偏心。
她明面上答应的再好,心里想着的是些什么,京墨好歹养了她这么多年怎会不知,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身边个个都是不省心的,上赶着给她添堵增事。
她上辈子都是造了什么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