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在哪呢?
他在姻缘庙。
“当人不要价,活着没意思,当神不成愿,留你有什么用!?”
裴寂站在高大慈悲的神像前大声的叫嚷着,双手叉腰,脚踩土砖,气势熊如烈火,扯高气扬的像是一个讨债主。
他的眼尾微红,头发凌乱,脸上是怒极失智的张狂狞笑。
被心上人漠视的裴寂理智全无,直接摊牌,懒得再次上演虔诚信徒苦求神明怜悯的悲情戏码,破罐破摔后便下了索性大家一起玩完,谁也别想好过的痛快决定。
“她把我当猴耍,你把我当傻子骗,都不是些好东西,等把你砸的粉碎,我再回奉云城找来小钩,踏平整座青山楼为我的糖人殉葬!”
放完狠话,他就从脚边提起长长的石锤,双掌紧紧握住柄头,再鼓起全身力气,闭眼提锤狠狠的往前挥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过后,半个石头脑袋携着灰尘径直飞出庙外,咚咚滚落到台阶下,露出一只斜斜慈蔼的石眼,依稀有红光闪过。
一处荒郊野外,一个破败小庙,一个连鬼影都不会路过的时段,一阵咚咚呛呛的剧烈响动回荡在周围,吓得附近停靠枝头的无辜鸟雀振翅惊飞,胆小兽物惶恐提耳。
满座安寂的林子都逐渐变得沸腾起来。
半柱香后,远处有一抹乌色薄云极快的穿林而来,飘过木桥直奔异响不绝的姻缘庙。
这抹来势如飞的薄云却没有直接入庙,而是堪堪停在了庙外不远的桃树下,一面听着庙里的咚咚巨响,一面皱眉望向庙里大力挥捶的人。
没想到他真的会在这里,更没想到他竟会砸庙,这没有生命的神像又惹着了他什么?
那一晚他来此到底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今日才会气急败坏的迁怒于此呢?
她还陷在思虑中时,忽见庙里的灰尘滚滚扑起,把再度提锤欲砸的人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只听他一边大力咳嗽,一边怒声不停。
“咳咳咳咳……怎么这么大的灰尘?破庙,破神,别以为这样就能阻拦本城主,今日我非把你砸的粉碎,咳咳咳……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这间破庙!”
“对,就该烧了这破庙,烧了这破像,毁了这张丑脸才是眼不见为净!生火,我要生火,就扯你身上的衣服生火……”
“算了,本城主心善,还是让你穿着这身破烂衣服吧,诶呀,你身边的童男童女看起来不错,我拿了啊,你可别生气。”
“……我和你还倒什么歉,你又不是她,不对,是她我也不道歉!以后我再和她服软半个字,我裴寂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发火的东西是找到了,可怎么生火啊?该死的,我竟然才想起来我不会生火……”
一时间,庙里的怒气竟就渐渐淡了,转而是疑难之色逐渐而上。
听到这里的京墨心底微松,却又莫名叹息一声,心情可谓微妙的不得了。
她终于收了犹疑不前的心思,抬腿往庙里走,却在路过台阶下时脚步微微一住。
京墨低头向下,拢眉望向台阶下半颗破碎的石像头。
眼眸半垂,面相慈悲,破碎的脸庞更添两分包容众生的悲悯之意。
这时刚刚西落,从身后斜落的阳光逆身打来,正正的照着这颗石像头残缺的脸庞,碎裂的眼眶,里头点点红光若隐若现。
京墨一撩衣摆屈膝蹲身在台阶旁,抬起手来,掌心轻轻按住石像头凹凸不平的眼睛。
柔软细白的指尖慢慢谨慎的切入眼眶里,浅浅细细的抠挖着。
半刻后,石像头的眼眶里碎裂如渣滓,只剩下一个白色空洞,她虚虚的握拳收回,拿到面前一看。
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平面整齐,红艳如血而灿光熠熠的圆块。
京墨把这小小的圆块捏在掌心里反复观察,淡色的唇瓣不自觉的抿紧。
青山楼藏着的玉珏珠宝无数,她却从未见过和这个一样的东西,质感像玉而不似玉,入手温润不冰,触摸平滑如水,色泽鲜目而稍稍暗红。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美人吐出的一口艳血,用器皿接住后再用特殊方法凝固,因此千年万年也保持不变,温度合宜不伤人手。
想把一口温热鲜血保持不坏,色泽不褪的法子至今从未有人成功过。
如果真的能成功制成,这绝对称得上是一件世上难见其面的无价之宝。
是谁把这块东西藏在石像的眼睛里?
这破庙荒废多年,石像又坚硬不易碎,若非裴寂今日怒砸神像,转而阴差阳错的被她发现了,这物怕是不知何年才会出现在人前。
该说上天是怜爱裴寂,还是怜悯她呢?
顾及着庙里的人,京墨不再继续深想,把来历不明的圆块揣入袖里,起身走上台阶径直入庙。
她望了庙里残破的神像一眼,又看了眼旁边被丢弃在地的半人高石锤,心里已是对目前的情况了然。
裴寂没有武功,石锤又重,吭哧吭哧的挥舞了这么久,庙里高大坚硬的神像竟才被毁了半尊,还剩完整的下半身稳稳站在供台上。
连神像手里的玉如意,直指庙外的兰花指都一点没少,简直是明目张胆嘲讽他的无能与柔弱,怪不得裴寂气急败坏的想要放火烧庙。
京墨甚至有些同情他了。
她不声不响的一直走到那背对着,正垂头丧气的敞开腿坐在地上的人身后三步外,往前稍稍倾腰,尽量温着声,清淡淡的开了口。
“少爷,和我回去吧。”
辛苦许久的裴寂累得厉害,手臂发酸,又想周围无人,便不顾形象的敞开腿坐在地上。
他正郁闷的捏着手指思索弄火的办法时,猛然之间就听到身后飘来了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
他的身子一僵,接着二话不说的从脚边拾起拇指大的碎块,头也不回的向后砸去。
即便没有回头确定准确方位,却砸的不偏不倚,碎块正好直朝她的面前,被京墨眼也不抬的抬手轻轻接住。
她把碎块衔在指尖,更缓嗓音的问道:“少爷还是很生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