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再睡。”
“故事?”
“对,故事。”她抬起眼,哑声低低的说道,“一个关于埋葬的佛经故事。”
裴寂就欢欣鼓舞的撩袍坐在了床沿,洗耳倾听她的故事。
从前有个书生,和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
到了两人约定成婚的那一天,心爱的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
当日十里红妆,喜声夺天,满城都是洋洋喜意。
书生受此打击伤心极了,竟就一病不起,躺在床上日日唉声叹气,以泪洗面。
这日路过一游方僧人,听闻此事便登门拜访,看了书生惨白忧郁的脸两眼后,便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默默递给床上的书生看。
书生虽然不甚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敬重的接过了镜子。
拿住镜子的一瞬间,低头竟看到空空如也的镜子里出现了一片茫茫大海,雄鹰盘飞,海浪汹涌,周围空空荡荡,行人甚少。
偏有个路上无辜遇害的女子,正□□地躺在海滩上,随时会被雄鹰叼去,海浪卷走,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时路过一人,远远地看一眼,摇摇头,走了。
又过了会儿,路过一人,走到旁边围着女尸看了一圈,然后叹息两声,便将身上的衣服脱下,给□□的女尸盖上,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再次过了好久好久,又有一人急色匆匆的路过。
这人的心地实在善良,见素不相识的女尸孤零零躺在这荒凉之地,不忍心丢她曝尸荒野,尸骨无存,却因为没有工具相助,只能在旁边徒手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了再次踏上旅程。
镜子里的景况到这里便消失了,又恢复成一个平平无奇的镜子。
书生看完了,还是一脸的疑惑不解,不明白这段故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僧人就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今生和你相恋, 只为还你一个脱衣掩体的恩情。”
书生惊了一下,慌忙追问:“既然如此,为何她又抛弃了我?”
僧人看他一眼,不慌不忙:“但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徒手挖坑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听完,书生呆在床上,许久默然不语。
僧人拿过自己的镜子,就摇着头叹息的走了。
再后来,书生的病不治痊愈,却是下落不明,再无人见过。
所有的故事说到这里时便彻底结束,裴寂坐在床边听完了,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他等了会儿,见京墨躺在床里眼睫低垂,脸颊莹白,还是没忍不住好奇的追问。
“然后呢?”
京墨躺在柔软的床里,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掌心在床被下稍稍按住肋骨伤口,轻缓缓的开口:“然后什么?”
“书生最后去哪了?”裴寂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还有那对夫妻又如何了?”
实话实话,京墨从来没想过故事的结尾还有结尾,因此当他追着问的时候连她都懵了一时半刻。
她忍着肋骨下的隐隐作痛,皱着眉认真思索了好会儿,才答道:“书生看破红尘,应当出家了,那对夫妻结下前世缘分,如今苦尽甘来该是和和美美的过完一辈子。”
裴寂深深哦了一声,沉吟半响道:“听起来书生有点可怜啊……”
“书生可怜么?”她一脸的不以为然。
“书生不可怜吗?”裴寂反问,眨巴眨巴清澈的眼。
“心爱的女子在他们成婚的当日却嫁与了别人,他抑郁成疾险些病死,最后还出家为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有情人终成眷属,怎么听都很可怜啊!”
听罢,京墨勾勾嘴角,笑意极浅极淡:“我倒是认为他一点都不可怜,反而觉得他颇为幸运。”
心思单纯的裴寂听到这话大为震撼。
“只因他前世盖了一件轻飘飘的衣裳,那女子来世便与他有了青梅竹马的情缘,直到遇见那最后一人之前仍是待他诚心诚意,倾心托付。”
她平静的叙述着:“他今生所得到的已经远远不止一件衣裳的恩情,又哪里算得上可怜呢?”
裴寂想了想,迟疑的点点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觉得她说的挑不出错,横竖说不出一个字来。
“唔,反正,反正你说什么我都觉得是对的……”他反复的捏着手指,赫然的斜过眼去,吞吞吐吐的说,“你讲的这故事挺有趣的,我喜欢。”
就是有点短,太短了,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
“喜欢就好,今日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京墨从床铺里侧眼望来,漆黑的眼瞳深处是柔和的。
“你若还想听,明日我睡前,再与你讲一个新的。”
裴寂立时大喜,激动的拍了一拍手掌。
“真的?!”
京墨瞧着他兴高采烈的模样,如此的容易满足又如此的纯粹无暇,嘴角浅淡的笑意就又深了些。
“真的。”她缓声轻轻地,“我何时骗过你。”
这话落进耳朵里的那一刻,裴寂就恍惚了一下,好似一瞬之间再次看到了曾经的京娘。
那次他自己莽撞喉咙受了伤,京娘就拿药想给他抹。
他因为怕药苦不肯张嘴配合抹药,京娘无奈又好笑的望着他,眉目之间全是宠溺与温柔。
她看过来的目光温柔极了,无奈极了,低声柔柔的道:“我何时骗过你,相公?”
她确确实实从未骗过他一次,伤过他一次,反而是为了他一再退让,一再受伤,为他受了再多苦难也始终无所谓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裴寂以为他是成了这故事里的那最后一人。
那个得到最后的报恩,能和心爱之人白头到老,恩爱不疑的幸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