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上了车,马车一动,谢珽就扶着车壁,吐在了车上的空坛里。早上吃得都一股脑吐了个干净后,她接过茶水漱了口,叫墨棋给自己补了口脂。
谢珽下定了决心的事情,她身边再亲近的丫头也是一点也插不上话的。墨棋乖乖地听着谢珽的吩咐,利索地伺候着。
她最难忍的旧疾通常都是先头疼难忍,耳晕目眩,疼过之后就会连发好几日低热,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进什么过会便吐什么,待低热退了才会好。
但若是此间碰到了什么葵水或是风寒,或是胸口旧疾并发,那便是险了,轻是无力下不来床,重就是高热不退,昏睡不醒。
“行了,这次算是轻的呢。”谢珽笑了笑,开玩笑地说道,似乎在难受的人不是她。
被刘念勾的心思郁结,旧疾复发的人是她,但反倒是小丫头在这里动不动红眼睛,掉珍珠的。
谢珽有些怜香惜玉了。
“嗯,小姐放心,这些婢子都能处理好。”
墨棋指了指车上的痕迹。
谢珽嗯了一声,然后闭着眼睛躺了下来。
她在京都城内的别院有三处。
墨书将那小子安排在了离锦延坊最远的别院里。旁的院子都是谢珽母亲的陪嫁,只有这个是她后来置办的。
当年父亲扶棺出京归扬前,母亲特意将她在京都的陪嫁都提前给了她,还有外祖母偷偷给她送来的京郊田契和银票。谢氏的产业都被叔伯姑婶们分了去,京城的产业尽数都留给了父亲,最后也都交到了她的手上。
谢珽知道,如果不是突生变故,这些也许会在她欢欢喜喜地出嫁时,跟在她的花轿后的嫁妆和添妆,十里红妆的送嫁。
所以在决定成为世子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放弃了什么,选择了什么。
当年母亲将自己身边的陪嫁管事赵丰一家留在了京都,帮她打理产业。正是依靠着京都的祖产和刘令登基后的皇恩加身,谢珽才有了本钱在京都里慢慢生了新的财路,也有了傍身之地。
这两年她境况越来越好,随着年节礼物往扬州送的财帛也是翻着番送,帮衬着家里和谢氏,也替母亲撑着在卫氏的脸面。
一切都在变好。
谢珽在心里宽慰着自己。
车架停在别院正门的时候,已经得了信的别院管家已经领了那小子和别院一众人候着了。
被养了好几日的小子气色好了不少,穿着簇新的缎面夹小袄,披着一件赭色大氅。就是那一双手,看着还是皴着皮,掩不住的粗糙。
“见过小姐,长盛问小姐安。”别院的管家是长盛。
长家也是谢氏的老奴了,所以现在的长家能有个在谢家别院当管家的女儿。
“小姐万安。”黄石头也跟着粗粗地行了个礼。就是这歪七八钮的样子,混在谢家家仆里头,显得有些滑稽。
“进屋吧。”
谢珽身体不舒服,经不得外头的冷,就也不想问长盛为何要黄石头在门口等她。
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大事。这小子是当奴还是当主,谢珽不是很在意。
这间别院不算大,前后三进的屋子住不了太多人。只是因为地段好,院里有活水穿过。原主人家借水造景,生了一番别趣,所以谢珽才一眼相中,置办了这处。
屋内的炭火烧得很旺。
本就有些低热的谢珽进门褪下了外氅和皮袄子觉得正好,暖暖的热意驱赶走了全身的冰寒。
“坐吧。”谢珽坐在了首位上,对着垂手站在屋中央,看着长盛眼色的黄石头说道。
谢珽见他踌躇着要往远处坐,直接说道:“与我坐近些,让我瞧瞧你。”
“快谢小姐赏恩。”
长盛见那小子还呆呆地只往下首挪了几步,立小步上前将人带到谢珽身边,小声地要他谢恩。
黄石头不明缘由,稀里糊涂地就谢了一礼,然后坐在了谢珽的身边。
他知道面前的是世子,也是小姐,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而且她长得很好看,乌亮的发髻簪着黄澄澄的发钗。脖颈修长,上头带着红色的石头项圈和又大又白的珍珠,但都没盖过她白嫩的脸颊和红润又亮的唇。
真的像个仙女一样好看。
黄石头半坐在这个不知是什么木头的围椅上,身子朝小姐微侧着,被她盯得眼睛都不知道该瞧往何处,生怕自己冒犯了天仙似的小姐。
他当时也不知怎么就被一串糖葫芦懵了头,自己踏进了那个吃人的京兆府里头。
被送进那个泛着酸臭的大牢两日后,他就后悔了。同他关在一起的人,都耻笑他被一个京都多得遍地是的劳什子世子耍着玩。
因为他年纪小,牢里有抢他吃的,不许他睡觉的,还有嫌他碍事打骂的。
若不是有一次被打时,外头的官差大人听见声音过来查看,他怕自己都熬不过三日。
后来被抢走席子,被迫睡在有虫鼠的地上时,被挤得后背只能贴在冰凉的铁栏杆上时,他害怕极了。
他想着万一自己真的要在这牢里和那些人一样被一直关着,被送去服徭役,永远没有办法出去怎么办?
他还想到了家中的祖父和父亲,多日没有音讯,他们是不是很担心他?祖父的药钱还没有凑够,给父亲烙的干饼肯定不够吃……
他不怕苦,也不怕被欺辱,他怕的是自己丢了命,怕家里没了活路,怕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抬头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