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义塔成了囚笼,将无数婴童关在了里面。
僧人在得知自己成了他们的帮凶之后,在地上写了一封告罪血书,便断气而亡。
而真相,是阿秀从塔里哭泣婴童得知,再转告僧人的。
在僧人死后,阿秀投身至火海之中。
阿秀自知,凭她一人,是无法阻止这一切的。
“我是心甘情愿赴死的,只有这样,才能前往白庆镇。但是——”
姜遥明白她的‘但是’。
阿秀即便成了鬼,也无法进白庆镇,镇外建了庙,她根本不是对手。
要想借助义塔婴孩的力量,就必须找一具容器,能够容纳众多阴魂的容器。
作为阴年阴月出生、又是阴冢的闻无行,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姜遥继续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毁了塔,放它们离开?”
阿秀摇了摇头。
“不能毁塔,那些人恶毒,用符箓将婴孩的鬼魂与义塔捆绑在一起,若是毁了塔,它们会灰飞烟灭。”
如今塔中的符箓早已烧成了灰烬,但力量还残留在上面,将灼烧婴困在塔里,魂魄也与塔融合。
姜遥听到这里,察觉到她的意图,眉头微皱。
“你去白庆镇,并不是去复仇,只是想到布符之人?”
阿秀对于她能猜出自己的意图并不意外。
这段时间短暂的相处,此人极其聪明,始终对她保持着警惕状态,没有一丝懈怠,一路走来,阿秀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带闻无行回义塔。
阿秀没有隐瞒,点头道:
“你应该也猜出来了,走魂的爷爷是谁。”
姜遥接着她的话说:“病村老村长的哥哥。”
也就是首先想到要建义塔的人。
数不尽的怨魂占据他的身体,遭受着永不止境的折磨。
这恐怕就是阿秀唯一能想到的,对他的折磨。
阿秀道:“我死后,找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好笑的是,他是病村唯一一个没有喝白儿汤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姜遥侧眸看她。
阿秀笑容讽刺:“他想要白庆镇那些老爷的白儿汤秘方,对村民自制的白儿汤并不放心,他想长长久久地活着,担心发生意外。”
也正如这人所想,村民自制的白儿汤有问题,喝过的人都患了白虫病,深受诅咒折磨,生不如死。
因不放心而侥幸躲过一劫的老村长哥哥去往白庆镇寻求帮助的路上,被阿秀抓住。
“我问他,困在义塔里的婴孩怎么才能投胎?
他说建塔是他建的,但粪尿、还有符箓都是一个高人教给他的,他并不知道该怎么解救里面婴孩。”
阿秀的眉眼笼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阴霾。
“而那位高人的下落,他说是白庆镇某位老爷请来的,至于是哪一位,他也不知道。”
姜遥苦思冥想。
这就难办了。
白庆镇那么大,对于里面蕴藏的危险也无从得知,要找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高人,那该怎么找?
阿秀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苍白的嘴唇微微弯起,扯出一抹浅笑。
“我有办法的,你不用担心。”
与在义塔时充满怨恨与锋芒不同,此时的阿秀,像是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她年纪不大,也只是比塔内那些孩子大一些,笑容纯粹,不见一丝负面。
若她从普通家庭生出来,安然长大,肯定比现在还要爱笑。
姜遥移开了目光。
路途,背在身后的闻无行迷迷糊糊苏醒了过来,他身上用尖刀刻下了咒文,只进行到一半,那些咒文成了狰狞的伤口,上了伤药,依然是疼的。
他倒吸一口凉气,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隐约看到姜遥的侧脸,愣了愣,以为自己在做梦,沙哑着声音开口。
“你……”
姜遥听到动静,没有回头,而是问:“你怎么样?”
闻无行大半皮肤都痛,精神状态更是差到了极点,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听到她声音的刹那,眼眶不由自主地溢出透明水光,泪水顺着眼角簌簌而落。
“我、我……死了、对吗?呜呜,没想、没想到、会死后会梦到你……”
姜遥听他胡言乱语,没有再回答。
闻无行还在念。
“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觉得我,我弱,又不如、不如闻无恕好看,他、他私生子、不是近亲……”
姜遥:“…………”
她之前一直以为闻无行被他母亲养得很好,对外界接触少,所以不懂美丑,也不知道近亲。
但没想到,闻无行其实都知道。
他不仅知道,平时却还要装成不知道的样子,嚣张傲慢的背后,从始至终都藏着一颗自卑可怜的心。
事实上,闻无行是很早就知道了。
他小时候,父母不准他出门,只能待在家中。
他便趴在高高院墙上面,偷看着外面的景色,家住在寸金寸土的城区中心,小孩并不多,家族里的同龄人也少。
刚开始他只是趴在院墙上偷看,后来他长大一些,便翻墙去外面。
和爸爸出门一样,戴着厚厚面罩,闻无行那时激动万分,连走路都走不好,同手同脚地走到街道上。
他看见很多很多的人。
那些人出门不需要戴面罩,也不用把全身包裹完整,胳膊大腿、还有脸都露在太阳下面,肆意嬉笑玩闹。
闻无行在家里规矩很多,除了不能出门以外,行为举止也有很多的规范要求,譬如笑,作为下一任当家主的他是要不苟言笑的。
不知为何,他那时觉得,外面的空气似乎比家里空气都要新鲜,充满着自由。
在他偷看外界之际,忽然看到闻无恕牵着他妈妈的手走过马路,他们笑得很开心。
那是闻无行第一次看到闻无恕笑。
因为这个私生子,进了闻家祖宅,全程板着一张脸,不笑也不说话,跟哑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