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言就这么坐在堂上，那婢子已经被押走半炷香的时间，她还留在那里，动也不动，仿佛失了魂一般。
“姑娘，下房阴湿，恐寒气入体，还是请您先回去吧。”
旁边是审问下人的老嬷嬷，不知道明言为什么会待着不走，但她知道，若是因为她们照顾不周，怕是也要挨上几板子。
冷宫虽是十多年前的样子，怕也是比这地方差上许多。
祖母疼着，爹娘宠着，哥哥护着，她之前到底是该有多蠢，才相信一个与她毫无干系的人会比这些人对她更好些。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都来过了……”
她嘴里念念有词，步伐从虚浮到坚定，旁人看来她甚至有些疯癫，可就算如此，旁人也要跪在她身后，高喊一声，“恭送大小姐。”
这是她明家女的荣宠，跟谁都没干系，这一次，谁都不能阻止她护着她的家。
宁羽安，你要的，我拱手送于旁人，也不会让你再染指半分我爹守护的太平盛世。
她心里暗暗发狠，又是在家里逛了大半日，明宅很大，虽不及皇宫，但放眼整个京城，是谁家也比不上的。
一草一木，一叶一花，都是熟悉的模样，轻嗅还能闻见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跟哥哥身上的一样，就因为这个，明言小时候见了她哥哥总要笑话他一番。
如今闻见，只觉得这香气有些酸，还有些熏人，不然怎会让她红了眼，流了涕。
“阿言，这个香包里的桂花香珠，是我前些时候刚做的，怕是还能用上一段时间，哥哥不能陪着你了，你不是总说闻到这味道就能想起我么，怕是以后也不会忘了哥哥吧。”
少年从怀里拿出香包，手都被冻得青紫，满身的血污，似是再也洗不掉了，递给她的时候，手还在泛黄脏污的衣服上擦了擦，仿佛好像衣服比他的手还干净些。
明言颤着手，接过香包，握在手里。
“哥哥一直在，只要你想，哥哥就在你身边，别怕，这两天就在椒房殿里做些桂花糕好了，你最爱吃了，往后得自己动手了，别总是那么懒，睡到日上三竿的，旁人会说闲话的，都得自己处理了。”
明言继续低着头，抖动着肩膀，泣不成声，说不出一句话。
“别哭啊，爹娘就在隔壁呢，昨天还在怪我平日总欺负你，你这哭的，我过会又得挨骂了。”
“哥对不起，我不该一意孤行，我真的错了，我对不起明家所有人，是我的错，倘若我没有入宫门，现在一定会好好的，我要跟着你们一块走。”
明言掏出偷偷藏在身上的刀，用尽全力向心口刺去，她闭上眼睛瞪着死亡来临，守卫的人尤其能让当场皇后血溅大牢。
明渊受的伤太重，反应也有些迟钝，那些人把她手里的匕首拿开他才反应过来。
她没了心思休息，也是重生之后还没见到她大哥，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便自己端了一个小凳子，乖乖坐在那里等着他们回来。
她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冷清的宫殿里，出门变瘦紧锁的宫门，望不见回家的路，再不见等她回家的人。
这一次轮到她来，等着家人回来，围坐在桌前，不肖一句话，她就得红了眼眶。
她双手托腮，没有以前那般百无聊赖，竟还有些小雀跃。
“小姐今日是转了性么，怎的如此乖了，平日夫人派人请了多少次都不来的，反倒自己来等老爷回府了。”
“那可不，你可没见到刚刚剑拔弩张的样子，结果小姐回去了一会自己想明白了，就怕是中了邪。”
燕儿躲在柔琴的身后，小声讨论着小姐的反常。
“可不是，睡个觉的功夫，就又跟老爷道了歉，以前哪有这样的事，不都是老爷和夫人服软么。”
明言听见后边有人嘀咕，“胡说什么呢，我有什么不一样，你们就是闲的，让你们陪我等人都要念上个几句，我看是太惯着你们了，哪里去找我这么好的姑娘。”
燕儿首先反应过来，忙点头，“是是是，我们小姐天下第一好，对我们这些下人个顶个的好，别的府里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明言在下房审犯人的事情不过一柱香之前的事情，依然被传到上下一百多个人的耳朵里了。
她们两个虽然不在当场，但听了许多绘声绘色的描述，总是对一起长大的小姐有了些许的顾虑。
明言没有注意到她们两个的窘迫，听到话就乐呵呵地转过去了。
燕儿和柔琴仿佛劫后余生般叹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说错话。
她今日心情格外好，死去的家人失而复得，也没有到与家人剑拔弩张的那般田地，半个时辰就这么坐着，看着人来人往，看烟火人间，她的脸上终是有了生机。
路上行人渐少，晚霞淹了半个京城，众人行色匆匆，约莫是为了哺育家中小儿，或是与家中人道一句世道艰难。
她看着这些人出了神，马蹄声伴着她父兄的笑谈声，竟也只是在停下时才引起她的注意。
“小妹今日如此乖巧，莫不是做错了事情，想要哥哥背锅不是？”
明渊大多时候跟明言都是不着调的样子，看见小妹坐在门前等他们回来，心里的欢喜竟是出口就变了。
明言气急，挥舞着拳头，跟在她那不着调的大哥身后，追着他，非要揍上两下。
“你一天天好好说话能憋死你是不是？一天到晚就知道消遣我，你给我站着，小心我告诉娘你欺负我，届时你就完蛋了！”
“略略略，我又不傻，站着被你打，不站着，被娘打，娘打我还有个心疼，你这妹妹好似是别人家的，一点都不心疼你哥在兵营里吃不饱穿不暖的，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明渊一边被追着跑，一边回过头冲她做鬼脸，气得明言两手提着裙子跑得更快了。
明渊这些年在兵队里摸爬滚打，该受的罪一样没少，明守为了锻炼他，明渊在军中一直被以为是明守从那个荒郊野岭带回来的遗孤，不久前才有人知道明渊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