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的牢房内,传出轻微摩擦声。
谢玉衡闻声侧目,只见里边一个巨大的''蚕蛹''在稻草之上蠕动。
此间牢房,倒是甚巧。刚好处于转角,与谢永康相连的这边是一面承重墙。
如若犯人押送进来前,蒙了眼,不知隔壁亦是牢房......倒是个审作案团伙的好地方。
除个别高智商,且通晓刑侦手法的极恶之徒,大多数犯人心理防设都不是很高,如此,足以用来审二人及以上的团伙。
当然能留江陵本地就审的,大抵也非什么精细谋划的大案。
“墨子叹染丝,所叹一何长。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
谢庭江捏了捏自家闺女的小手,出声打断正喋喋不休,说着自己儿子如何蠢笨的父亲。
“每个婴孩出生时都是一块白玉,后续成何种模样,由周遭环境及父母而定。”
“不然,何来孟母三迁?”
谢永康轻嗤一声,数了数手指,“我迁了啊,我都迁了十多次了。”
“他谢齐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三年前,用他妹妹换,他与明珠公主的爱女共处一室。他居然什么也不干,这要是把其给睡了,现在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谢庭江眉头紧锁,此等令人作呕的污言秽语,真是污了他宝贝闺女的耳朵。
低头见女儿面色无异,谢庭江稍松了口气,转望牢房巷子尽头的小窗,那里有太阳洒进来的光。
“昏天暗地的牢房里待久了,这青天白日的,你竟做起梦来。”
“你口中的明珠公主,不过是大梁目前追捕的犯人之一,何来的荣华富贵?”
“谢齐临不做那等龌龊之事,说明他良心未泯。而你——”说着,谢庭江直视牢内人的眼睛。
“丧尽天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又有何资格指责自己孩子的不是?”
谢永康低笑出声,瞬间脸色又转为狰狞,近乎癫狂。两步跨至近前,抓住铁栏,怒视着谢庭江。
“你懂什么,你是谢家的嫡支。家有良田数十亩吃喝不愁,哪怕是你爹病重没钱,也有人自动送银子上门。”
“我呢?我家有什么?当年我祖父,被你祖父害得去武陵挖矿死了,祖母病重一文铜板都借不到!”
“我不过是不想再重蹈覆辙,往上爬何错之有?”
谢永康眼白布满了红血丝,牙齿上下磨得咯咯作响。
此等霸道不讲理的言论,谢庭江同谢玉衡都是第一次听说。
分明是他家为过继之事,给玉衡曾祖母下毒在先,挖矿恰逢矿洞塌方,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谢庭江忍了又忍,忍一时越想越气,伸手捂住宝贝闺女的眼睛。
长腿准确通过铁栏空隙处,一脚把谢永康又踹回了稻草上,而且踹的位置正好是男人的第三条腿。
站在谢玉衡肩头,原本困唧唧的白团子,睁大了鸟眼困意全无。
“叽!”真不愧是父女!
谢玉衡眨眨眼,睫毛调皮的扇动着亲爹手掌心,不就是踹人嘛,这有啥不可看的。
身后提着灯笼的容时,感觉某处隐隐作痛,默默移开视线,看着右边牢房的‘蚕蛹’,已经破茧出一个头来,''蝶''正竖耳听着这边动静。
谢永康捂着两腿之间,蜷缩在稻草上直抽冷气。
谢庭江另一只手摸着脸上的疤,笑得痞气,“不论你是真不知上一辈的事,还是假不知。”
“人有上进之心,固然是件好事。可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甚至教给下一代错误的认知,种下仇恨的种子以此激励其努力。”
“你,枉为人父!”
说完,也不再去看谢永康。直接抱起自己闺女往外走去。
路过右边牢房时,一只手伸出拽住了谢庭江的衣袍角。
谢齐临脸色如纸般苍白,拖着半截未蜕完的''蚕蛹''。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庭江......叔。”
谢庭江毫不留情,转动腰身,直接将袍子角从他手中挣脱开来。
苦笑浮上谢齐临惨白的脸,自那日大堂之上用刑后,县丞也单独提审过他几次。
他始终没有招供,包括他知道的,他爹另一个案子的关键证据。
今儿昏迷中被转移至此处,没想到对他还算不错的父亲,竟是这般看他的。
因着也药可上,伤口腐烂发炎,几次梦见了他太奶。
恐怕他爹也以为,他早就......死了。
“何事?”
谢庭江冷冷的目光落在地上半截''蚕蛹'',他虽不赞同谢永康的育儿之道,不代表能原谅他儿子。
未曾想他还会和自己说话,谢齐临眼角划过热泪,只嗫嚅道:“......抱歉。”
隔壁听到动静的谢永康,挣扎着往墙这边来。稍稍直起身又疼得冷汗直冒,只能又躺回地上。
谢庭江蹲下身掏出手绢,借着烛光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温声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怎样才算抱歉。”
谢齐临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话。
只重重的点了点头。
谢庭江无奈叹息一声,把手绢放在谢齐临头边。再起身,抱着自家闺女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家父女走后,立马有差役将谢齐临转移了牢房,还‘好心’的送上药和食物。
毕竟,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已落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时,县里就来人传来消息,谢齐临全招了。
彼时,谢玉衡正在王二麻子家吃茶,看王二麻子穿着红彤彤的喜服,在室内踱来踱去。
今儿是谢荷娶......新郎的日子,经王二麻子几个月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被美人抱得归......
说来也巧,谢荷先前说亲四次,男方都在未过门一个月前死了,从此背上了克夫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