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人在其他族域的人看来,或许都是沉溺于欲望的荡子,我承认我就是,但并非所有人。七孚谷常年人满为患,愿意靠安神泉压制心魔的人不胜枚举。这里甚至有很多一辈子都净身无染的魔人。”
剑体认真听他讲完,又沉默了片刻,问道:“看来你这位哥哥就是净身无染了?”
“嗯。”
“你如何得知的?”剑体问。
“双环魔印的颜色,未染之人是赤色,已染之人就变成黑色了。”
剑体想起方才在路上夏昀玥给他看的黑色双环族印,就心领神会了,他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你的魔印是何时变色的?”
夏昀玥稍稍停顿了须臾,笑道:“你还真敢问啊!”
“……抱歉,就是好奇,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说,是我唐突了。”
夏昀玥脑海里闪过当年在烟场初次接客的场景,不曾想竟然记忆犹新。毕竟是刻骨铭心的疼痛,难以启齿的羞辱,万念俱灰的绝望……怎么也忘不掉。
他记得在那之前他很少哭鼻子。
他幼时跟着夏无怜在无声岛修行时,是个病弱的药罐子,因为最初心魔发作不攻击心神,而是攻击身体脏腑,于是每当心魔发作,他都浑身疼痛难忍。
夏无怜找各种法子帮他缓解疼痛,都无济于事,可那时的他也未曾因为病痛而哭泣。
后来他稍稍长大一点,心魔不再攻击脏腑,而是转而攻心,那也就是他心生邪念的开端。他记得自那以后,夏无怜经常因为他做错事不知悔改而惩罚他,被夏无怜打骂惩罚可谓是家常便饭……但他还是不哭,仿佛生而没有泪腺。
但第一次接客那一日他哭了。
他第一次感觉鼻子酸涩得难受,眼眶盛不住溢满而出的泪水,而那泪冰冷入骨,从他的脸颊上滑落时像是刀刃在割破皮肉……
他记得自己好像一遍遍在哭喊着什么,身体不住颤抖,肌肉紧绷得仿佛被人触碰一下都要断裂折损……但那人毫不理会他,只将他瘦小的身体冲撞地更加支离破碎……
他感觉恶心,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吐出来,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但那人又堵住他的口,将腥臊的浊气强行灌入他的口中,跟他体内溃烂翻滚的血肉混在一起,脏得要命……他喘不上气,他也不想呼吸……
夏昀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道:“大概是入魔籍三个月后吧,我那时不幸被拐卖到魔奴窟,又辗转成了倌儿去接客。”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剑体闻言,噤若寒蝉。
他记得他在人间刚苏醒那会儿夏昀玥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见早年在魔域时,夏昀玥年龄还要更小一些。
他只知道夏昀玥跟随白染修心法的那段无聊透顶又煎熬难耐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却不知道他曾经承受的不止这些。
“想听当时的具体细节吗?”夏昀玥像是不经意问道,他干脆将锦囊从腰间取下来松开绳结,将里面缩小的未成形的剑体取了出来,又百无聊赖地在指尖转着圈玩弄。
“你只要愿意听,我就给你讲,绝对比城北香茗苑里拿破扇的说书老梆子讲的精彩,毕竟是亲身经历嘛,听吗?”
剑体被他转得脑目晕眩,说道:“你停下,别再转了,我头晕。”
夏昀玥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便停了。
剑体缓了缓,望见夏昀玥此刻脸上再自然不过的神情,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家伙……像是对自己自暴自弃心灰意冷,又乐观泰然得近乎变态。
剑体沉默了良久,语气淡淡道:“不用讲了,我不想听。”
夏昀玥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他重新放进锦囊,又把锦囊的绳结束好拿在手里,站起身传声道:“你如今也知道了安神泉对我来说没有用,自从离开雪峪以后,师父和姑姑都不在身边,没有人能管束我,心法未曾练过,只要心魔发作就放任无度……你竟然也愿意跟我这样的人结契。”
剑体听懂了他口中的“放任无度”是什么意思,先前在晴山苑时听他和苏姥姥的对话便能知晓一二,但他却装傻地追问道:“你如何放任无度?”
夏昀玥皱了皱眉,怀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锦囊,他不确定剑体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但还是耐着性子冷言解释道:“成年魔人心魔发作大多都欲望泛滥成灾,我也不例外……从前做倌儿时被如何对待,现在反过来加倍奉还罢了。”
这行为看似像是在报复,又仿佛在试图找回曾经的尊严,但只有夏昀玥自己明白那种感觉有多么痛苦,多么乏力,多么虚无。
剑体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看来你内心并不希望自己如此,否则也不会同意跟我结契,从而帮你压制心魔。”
夏昀玥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剑体继续道:“你曾经是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这些我都无所谓,也并不关心。我跟你结契只是希望借助你的力量将我铸造成形,而作为答谢,我帮你压制心魔,我们彼此皆得利惠,这便足够了。”
夏昀玥道:“那万一不能顺利压制心魔呢?”
剑体道:“究竟能不能,今日子时一过自然见分晓。到那时如果心魔不曾被压制,你发现我骗了你......我们解约也可以。”
夏昀玥道:“还能解约?”
剑体道:“按理说可以,现在解约也还来得及,无非是我倾尽体内的血如数奉还给你。但若是等剑铸成再想解约,恐怕会很麻烦。”
夏昀玥道:“为什么会麻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剑体:“………”
若是等剑铸造成形,也就意味着剑魂雕刻成形、修成正果,剑体将成功幻化人形。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再解约,便是又要将剑魂重新打回原形。
“我记得你说过铭文契约的后三句是针对契约仆方的。”夏昀玥道,“所谓一契生死,三重疾厄,五寸欢愉……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
夏昀玥冷哼一声,心知肚明,但没再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