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芸理直气壮的连声反问,让习惯高高在上的孟皇难得有那么一丝尴尬。
长女秀美的眼眸中水光氤氲,却倔强的紧咬下唇牢牢盯着他看,这架式,像是一旦发现他更偏心三女,就要当场闹将起来。
他暗叹一口气。
厉皇有八个皇子从不发愁,他只有六个女儿却愁得很。女儿家心思细腻,一碗水哪能时刻端平。
“好了好了,朕就是随口一提,跟长芸闲聊而已。”
孟皇口中打着圆场,打算暂时就此作罢。但孟长芸却深明“乘胜追击,一鼓作气”的道理。
她继续硬碰硬道。
“父皇不是随口一提,是你也变了!父皇曾说倾慕母后德才兼备,后宫佳丽三千只爱我母后一人,可母后一出宫你就爱上了灵贵妃,你早就变了!”
“够了长芸。”孟皇瞬时拉下脸。
孟长芸两眼眨也不眨的注视他,慢慢扶着床立柱站起来。
“八岁那年,我掉落陷阱摔断了腿,醒后疼痛难忍,日夜啼哭。钦天鉴说那里曾是乱葬岗,恐沾染了怨气噩灵,需去寺院洗尘避凶。”
“母后心疼我,将一应大小事物交给灵妃处理,带着我去白塔寺长住。白塔寺的主持静云师太精通医术,人称‘女神仙’,但她从不收俗家弟子。”
“于是每当她为我针灸,我便将医书上看不懂的地方拿去问她。她起初不答,我便耍赖大哭。母后见了便私下求她,师太无奈,只好教我。”
“由此在白塔寺住了大半年,我学会了‘辨认穴位’,‘开穴通经’。离开时,静云师太特意交待,绝不能对外透露我与她学医之事。”
“待我能行动自如,与母后满心欢喜回宫,灵妃却成了你最宠爱的灵贵妃?父皇,你知不知道母后当时有多伤心?”
“够了!”孟皇再次打断,“别再说了!”
“还没有够!你不相信女儿!你忘了对母后的承诺!你早就变了!你彻底变了!”
“你住嘴住嘴!”
孟皇听到这里已是脸色铁青,双拳紧握,似乎随时都将天子暴怒,血流成河。
但孟长芸冷冷盯着他,挺着脖颈祭出致命一击。
“那‘灵澜轩’起的是天火民怨,所以它屡建不成!”
“你放肆!”
孟皇说话间已大步迈到床前,朝孟长芸扬手就要一个巴掌,孟长芸张着秋水翦瞳般的明眸瞪视他。
眼里有失望,痛心,不可置信,却唯独没有害怕。
“你,你……”
那一瞬间,孟皇像是看到了另一双眼睛。她从不抱怨,可自那以后,却再也不与他多说家国之外的闲话。
一阵刺痛猛地插进他心头。
孟皇高高抬起的手颤抖着捂住胸口。
“父皇……父皇你怎么了?”孟长芸慌了,对着外面大叫,“传御医!快传御医!”
太监宫女们这才敢急急忙忙涌进来,扶孟皇的扶孟皇,伺侯孟长芸的伺侯孟长芸。
过了一会,孟皇缓过了劲,刺痛也渐渐散去。
但他身心疲惫,气势也像沉暮的老人迅速衰弱,静坐在桌边一句话也不说,安静的吓人。
孟长芸又趴回到床榻上,绞着双手不时偷瞧他的一举一动,却偏偏硬杠着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孟皇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历来皇子起名要避讳,可钊儿却未避我的‘成’字,长芸可知为何?”
答案很明显,“因为父皇喜爱小五。”
“对。但父皇更想以此告诫天下,我孟成和不拘礼节,只愿天降人才。不管寒门邪门,孟国一律广开言路,你可明白父皇的意思?”
“我……我明白。”
“你不明白,韶华也不明白。朕老了累了,可钊儿还小,以后少不得要你这皇长姐护着。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永远是我孟成和的女儿。”
“父皇……”
“你阿……张垣说的对,你这牛劲跟朕当年一模一样,只要是对的绝不认错,但凡是错的也不认错。”
“父皇,女儿会医不是要瞒你,我是――”
“好了好了,父皇听的头痛。小谭子,朕乏了,回吧。”
孟皇走后。
孟长芸仍静静的趴在床上。
孟韶华曾说她是“鸠占鹊巢”的一缕孤魂,难道她竟早就知道自已穿越女的身份?
所以她以此为把柄私下向父皇透露,而父皇最后说的那些话是在告诉自已,他都知道了,但他不在乎。
皇子年幼,国母薨逝。
天家最重要就是人心稳定,否则民心惶惶,极易内乱。
更何况她壳子没变,血脉犹在,不过是与幼时有所不同,比起前两者,父皇更看重由能力转换来的最大利益……
或许是父女俩头一次面对面把话说开了,孟长芸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
然而天色才是微亮,丧钟已沉闷无情的响了九下——今日正是孟国皇后出殡的日子。
泰和十五年,十月二十五日,皇后薨逝。
停灵于“永泰殿”七日,遇回禄之灾,幸神明护佑,尸身完好,择十一月四日葬于小月山皇家陵寝。
孟长芸还不能独自下地行走。
宫中虽有车辇可以代行,但为平等尊重,她早已悄悄让六子去内务府找了辆四轮车来。
莲叶、环儿早早就侍侯她洗漱更衣,再小心搀扶她朝外走。
四轮车其实和现代的轮椅已经很像了,除了前面的踏脚板上多了两个小轮子。
就是全木制造,过于沉重。
六子推着四轮车到宫门前,正将车抬起搬过门槛,却见门外走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