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的字比小时候像多了,看着就心浮意乱,只想把笔给摔了。
她也确实摔了。
有一笔蘸的墨太多了,还没落笔就滴到卷面上,霎时就毁了整张帛书。赵姮干脆斜画了一笔,从左上至右下的墨痕宛如一张大开的巨口,张牙舞爪地横在那里。
她把东西揉作一团,顺势发作起来:“什么玄女,你不过是发现我好用,才又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拿我当保驾护航的工具人使!我是说会站在你那边,但也只是你了,皇子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还要替你护着?我才不给你养孩子!”
“这又说的是什么话,”天子知道她心情不好,“以后阿尨是你的嗣子,会像敬我一样地敬着你。”
赵姮冷漠道:“要什么嗣子。”
“既无后代,百年以后何人祭你?”
赵姮不知这事有什么好执着的。
她去过许多地方,有将尸身沉海的,有风干裹布的,甚至有那等弃置荒野任由鸟兽啄食,谓之曰回归天地的。
死就是死了。
什么身后事,来生福,不过镜花水月一场,蒙蔽在世的人罢了。
所以她想也不想,张口就道:“烧成骨灰,扬了,或随风飘荡,或随流水而去。天地广袤,无处不可。”
天子却弄出一声巨响,似是将什么重物扫到了地上:“不可!”
赵姮预料不及,见他捂住胸口,竟是一副怒急攻心的模样。她愣了一会儿,刚想去叫太医,天子就摆了摆手,自行平复了心绪,只是将她的话当了真,比刚才任何一刻都要郑重。
“你休想。”
她是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一个弑父上位、屠尽兄弟君主,竟然在意这种东西?
天子却很执拗:“那些人再对不住我,我也只是将他们杀了,让他们不得安葬于皇陵,但也是厚葬了的,没叫人曝尸荒野。”
“哈?”这下赵姮反而有些高兴了,“我就要扬!”
“孤不许!”
“你说不许就不许了?反正到时候你埋在地下,看也看不到,管也管不着,气死你。”她越说越起劲,“你不是想传给你儿子吗?回头我就监守自盗,夺了他的位子,要你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有本事你就一直盯着我,不要合眼,你去了以后,我是绝不会让你如愿的!”
她宁愿他活着,而他们互相折磨。
然而天子却道:“那就让你如愿。”
“什么?”
“舍舍伽要的话,就拿去好了。只别便宜了外人。”这是他最底线的要求。
“但是骨灰是不可能扬的。”他一字一句地强调道,“孤绝不允许你挫骨扬灰,你给我好好的安葬在皇陵里!”
赵姮觉得荒谬极了,但泄过一场火,她反而能静下来了。
冷静下来后,想想还是觉得好笑:“这话说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要殉葬。”
她重新铺开一卷,定下心神,专心誊写。
写完之后,还要加盖帝王的玺印。赵姮认得他的印,四四方方的印章摆在案上,她伸手去拿,天子却移开玉玺,转而将一只金丝楠木的雕花方盒推到自己面前。
“用这一枚印章。”
赵姮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枚圆形的印章,温润柔和、无一丝杂色的羊脂白玉,翻到刻字面,密密麻麻的花纹环绕着居中的古篆,赵姮一眼就瞧出那是皇兄的字。
“这才是玄女的玺章。”
天圆地方,一个是方方正正的肃穆,另一个则是圆融饱满的和谐。
赵姮握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呢喃道:“仿佛是一轮满月。”
原来这就是她的生辰礼物。
满月沾上红泥,落在圣旨上的这一秒——
“阿姮,”天子唤她,“记住这一刻。”
这是他教给她,最重要的一课:记住你的权力,运用你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