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前厅。
只有木莲心和顾梦馨二人。整整过去一刻钟,依旧彼此相望无言,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时间又过去十息,终究还是皇帝先忍不住了,“梦儿还记得清音阁的翡翠湖吗?”
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白色的纤弱身影被刻印其中,目光中炽热的火焰似要将那眼中之人焚烧炼化后,再也不能逃脱。
像是被这被灼热的视线烫伤,顾梦馨皱起眉,带着几分愤恨也死死回盯住男子,用自己仇恨的烈焰以虎狼之势凶猛的灼烧回去,“那个被焚烧干净,湖面上爬满尸体的翡翠湖吗?自是记得。”
女子的回答,如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刺入木莲心的身体内,他在这番攻击中败下阵,目光微微下垂,方才还强烈的爱意转成深潭般无法见底的,浓稠到化不开的哀伤,“梦儿,别恨我好吗?那些都不是我可以主导的,也不是我下令去做的。”说罢男子再一次抬起自己委屈可怜的眼神,回望向女子。
堂堂皇帝放下身段,不再自称‘朕’,而是称呼自己为‘我’。
见木莲心有所退让,顾梦馨也不在咄咄逼人,视线转向别处,胳膊撑在红木挂灯椅旁的茶几之上,掌心托腮,回忆起童年往事,“那时殿下与臣妾年纪相近,玩得最好,我们常常坐于翡翠湖旁聊天谈心。”
“是的,那时只有你对我最好。”听到女子称‘殿下与臣妾’皇帝怎么会不明白她故意表现出的生疏,但依旧选择将其忽略,让自己陷入到过往的回忆中,“比起妹妹你更像我的姐姐,还记得那年你方才两岁多些,就懂得体贴的安慰时常哭鼻子的我,有一次我刚受过责备,难过不已,你便拉着被父亲......”
木莲心说到这里,陡然一顿,眼中闪过几分不自然,停了半刻。
许是记忆深处那个高大严肃的身影早已埋进这个皇帝幼小的心里,说起他,会不自觉的将那人放入自己父亲的位置,幼年时,向那位父亲寻求肯定的渴望,从来都未被放心,只可惜将来都再无机会。
转过头,又对上女子带有嘲讽的目光。似有掩饰之意的轻咳两声,继续道,“你便拉着被他责骂过的我,来到水镜台,用红纸剪了一朵小小的红花,贴在我的脸颊上,并对我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用难过,是父亲要求太高了些。’
那时我一边感叹于你小小年纪就可以用剪刀剪出花朵,一边感动于你对我温暖的宽慰。只觉得自己有这世上最好,最了不起的妹妹。”
顾梦馨记得这事,顾家子女三岁开蒙,但四岁的顾承凌依旧无法顺利背完三字经,被父亲责备连作为两岁幼童的自己都不如,实在愚钝。她一直觉得是父亲要求过高有失偏颇。
这个时空的三字经与原本那个时空的三字经本就诸多相似,因此顾梦馨记得很快。拿她和顾承凌比实在是委屈他了,毕竟几个哥哥也没比当时的四哥好上多少。只是她不想说,也不能说。
“太小了,臣妾不记得。”
“确实,你虽聪明,但那时的确过早了些,那你记得你四岁之时,带我在荷塘里捉青蛙,弄得满身淤泥,回去我被四娘罚站,而你偏偏带着一身泥,滚到她的卧榻之上,呼呼大睡,我们捉来的青蛙就在清音阁中四处乱蹦,甚至有一只居然蹦到四娘的头上,吓得她一边跺脚一边哭,直嚷嚷着要将你丢出去。
可她又不敢,只得让我将酣睡的你背回永恬居。”
许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木莲心竟露出了几分温暖的笑意。那时顾兴雄对他只愿尽一些名义上的责任,但却无法做到像对其他孩子一样,付出真挚的只属于父亲的关爱,而四娘虽以娘亲自居,却在每每看到他时,都忍不住透露出刻进骨髓的嫌恶。唯独他这个妹妹,是他那灰暗童年中,少有的光彩。
这事顾梦馨自然记得,她本是见池塘有田鸡,捉了想烤田鸡腿吃的,结果因为捉的太过辛苦,还没顾上烤便犯困睡着了,至于将泥蹭在卧榻上,当然是故意的,那几日正巧听到四娘在背后骂她美娘亲大妖精,骂她小妖怪,这才引发她报复一二的想法。
至于青蛙乱跳,纯是因为水桶盖子没盖严罢了。
似回应着他的笑容,女子也淡淡展颜,笑容中带着些许惋惜之意,“记得,白忙活一天,田鸡腿也没吃着。”不仅这次没吃到,后来爹爹也不让她琢磨这事了,他认为女孩子怎能吃如此丑陋之物,并将府上所有田鸡都找到,并丢出府外。气得小丫头好几日没有搭理父亲。
木莲心听到顾梦馨记得此时,脸上洋溢起对美好过往的怀念,方才浮起的笑意更浓了,“还记得你五岁时......”
“臣妾五岁时,陛下已经知道自己身份,此后相处便都是假的。”顾梦馨目光一凌,冷漠得将男子打断,声音冷冰而坚定,好似被冰封在数丈冰墙之下。
木莲心依旧从她充满寒意的声音中,听到微不可查的委屈和愤懑,慌忙解释,“不是的,不是假的,我对你从来都是真的,我记得,我们分秒之中的相处。记得你对我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唯独改变的是,自从知道你不是我亲生妹妹,我对你的感情开始逐步变得不同。”
“可惜臣妾却一直将陛下当哥哥,直到再次相遇。以前对陛下只有兄妹之情,此刻对陛下只有灭门之恨。”似是刻意他报复一般,顾梦馨带着恶毒和讽刺的笑容,将‘兄妹之情’和‘灭门之仇’狠狠的咬牙说出。
果然这两个词,重重击溃眼前男子,他忽然面若死灰,灰败绝望的气息将其死死笼罩其中,那些美好的回忆也如同被饿狼叼住脖颈的白兔一般,挣扎无力,只能面对死亡,“我当时只是幼童,无能为力。梦儿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们重新开始。”
他知道自己希望渺茫,因此也不报期许,只是想着如果连最后的渴求都不宣之于口,似乎对不住自己一番情深,因此这句话他虽说了,但也说的有声无力,毫无底气,只是麻木的在陈述着自己的诉愿。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顾梦馨一改之前的刻薄冷漠,酸楚和疼惜之声,传入皇帝耳中,这时在他绝望的灰烬中忽然就闪烁起来的星火之光,“我的仇人终究不是你,本该是你的父亲,可我永远没有复仇的机会了。”
她不再称呼陛下和臣妾,此刻终于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