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石榴树。
黑衣男子立于树下,身形单薄瘦削,一动不动,不知在思虑着何事,棱角分明的下巴上泛起一层暗青色的胡茬,如初春的嫩草,密密麻麻生生不息的冒着头,紧紧抿住的薄唇,是极度疲惫之下强撑的倔强,目光看似望向前方却又在空洞无物中淡淡略过几分不易察觉的黯然神伤。
寒玉对与顾梦馨小别后的重见,既是满怀着期望,但又不自觉的惶恐。
那日在得知夕儿为她试毒解毒的过程后,心中不仅仅只有怜惜,更是陷入无能为力的悲痛绝望和欲将对女子完全付出真心却不能的矛盾精神折磨之中。他认为自己是爱着顾梦馨的,想将她护于身边,更想将她占为己有,明明是自己先走入女子内心的,却要将女子拱手送与敌人。
他不愿,更加不甘,占有之心一日强过一日,与之相反的无力感更是一朝重过一夕。每日都在如何选择中徘徊挣扎,自我折磨,脑中抉择的神经被反复揉搓,几欲折断崩溃。
梦中数次见到那娇小瘦弱的身体躺在床铺之上,面色惨白,衣宽带松,呼吸若有似无,马上就要消失殆尽,脆弱如蝉翼般,风一吹就要随风飘走,再无回来可能。
最终,他决定自己要尽快行动,并且将她夕儿从宫中带出,带离那个对她有着极重觊觎之心的弟弟身边。他要尽自己所能给她一个她所期望的未来。
‘夕儿,再给我一点时间,很快我便能接你出宫。’这是冷寒玉心中暗暗给女子的承诺,他已然不在乎当初将她送入宫中的初心。
这时,乐扛着主子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子进入到小院之中,她的绯色身影就在不远处的树影之下,乐像是有意不扰二人,未曾多言,便闪身消失的屋檐之上。那一袭黑影如同鬼魅,从未重现过一般。
冷寒玉望向她所在的方向,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终是不知如何开口诉说自己的想念,终是只蹦出了两个字,“来了。”
“恩。”女子的回应声也是极其简洁,轻的如一阵风拂过男子耳朵,甚至难以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二人一反之前黏腻的相处模式。
随后陷入长时间的缄默之中,只剩下树叶间歇地沙沙作响,遥远处街道传来的轻微马车走动之声,还有那贪睡的鸟儿,偶尔发出的‘啾啾’梦呓。而这些声音只衬得静止不动的二人之间愈发寂若死灰,阒然无声。
天空也逐步从起初的深黑,慢慢淡出藏蓝,东边更是溢出一片四散而开的灿烂,带着希望的金色阳光即将全然挥洒而出,冷寒玉和顾梦馨的脸也从黑暗中渐渐显露在彼此的瞳孔中。
当这寂寞的光辉平铺至天边每一处角落时,此刻院中的阴暗都被照耀的明亮清晰。
而二人也终于彻底看清彼此此刻的模样,女子眼中的男子热切激动的带着几分踌躇难前的愧疚,男子眼中的女子却是冷静的无动于衷。
寒玉被对方的目光刺痛了,他不知女子那日在收到他的信件时,心情有多么的激动难平,只认为她还在怪罪于他的不辞而别,终是忍不住开口解释起来,“夕儿,我不是有意撇下你离开的,是因为......”
顾梦馨淡淡一笑,打断男子后面的话语,“我知道,乐说过,有顾家消息。”
“那......”
她再次打断,面上依旧没有太大起伏波澜,“我刚开始是有些许得埋怨,但也只是些许,此刻早已没再计较,我知道你是为我。”看似说得理解的话语,但却满满疏离之感。
寒玉瞬时被堵得慌乱且不知所措起来,眼神中尽是迷茫无措之色,他不理解,遇刺前两人还很那般笙磬同音,为何此刻就处处显得冷漠疏离,“夕儿,为何突然待我如此态度?”疑问脱口而出。
顾梦馨自认识男子以来,未从在他脸上见过如此表情,心里几经抽痛,面上依旧保持淡然,抬步向房间方向走出,“我们进屋去说吧。”虽说天气渐暖,但清晨依旧带有冬季遗留的凉寒,还未完全消散干净,并且天一亮,周边的邻居都会起床,院中并不隔音。
男子听后也沉默的点点头,先一步走入房门之中,并从中端出一个紫铜镂空五蝶捧福梅花形手炉交于正要进门的女子手中,“这个备得早,现下不是很热,但也足够,早晨寒气未散,快暖暖。”原本他想着两人见面,便会携手进屋,谁知一直无言相对至天明。
女子接过对方递来的手炉时,无意间碰触到男子的手指,猛地抬头直盯着他,蕴藏着几分薄怒在眸子里闪烁不息,深深拧紧的双眉堆成了一座秀丽的小山,便又将手炉塞回冷寒玉手中,径直进入到房内。
‘他的手怎么会这样,完全没有活人该有的温度,如千年的寒冰一般,只是稍微触碰,那丝丝的寒意就顺着指尖的皮肤渗入,沾粘在指骨之中,久久挥散不去。’
屋内的炉火生的很旺,热腾腾地,片刻间,顾梦馨刚刚还冰凉的脸颊就被陡然喷来的热气烤得阵阵发烫,如打翻了胭脂似的,整张脸红到发紫,脖颈处也微微浮起一层薄汗,‘不对,哪有现在这个天气,将屋内的火生得如此之旺的,难不成寒玉生病了?’想到这,她便不假思索,直接问出,“你病了?”
寒玉还处在送出的手炉被一瞬塞回的茫然若失中,满脑子都是,‘她连手炉都不要了吗?她从没拒绝过我送的东西。是被那个男人前段时间的那些举动打动了吗?是对木莲心动心了吗?为什么突然就变成如此模样了?’
猛然,听闻女子的问话,他明显愣了一下,惘然的眼睛又显露出丝丝希望的光芒,这次他没有勉强装作正常,而是连连点头,话音中透露出委屈之意,“恩,我受伤了,夕儿。”随后关上门,迈出带着几分虚浮的步子来他的夕儿身边,将手再一次轻轻触碰了一下女子手背。
顾梦馨一把牵住冰雕般寒冷的修长大手,拖着他在火炉边的谷黄色牡丹缠枝花纹锦绣垫紫檀月牙凳上坐下,又将自己的外衣脱下,仅留下一件粉白色对襟双织暗花丝衫,这才也坐于男子旁边,开口问起“如何受的伤?可有医治之法?”
她这才知道,男子不肯直接去宫中见她,最主要的原因是身上有伤。
“前日,与人交手时,不甚被对方内力震伤,此人所练是阴寒内功,所以才有这般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