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很薄,不过寥寥数语,但若是泄露出去,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如果信上写的是真,金乡大长公主这次可算得上孤注一掷了。
天助也。
郑植挑眉,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内,然后放在桌上,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压在上面,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这封薄薄的信。
对面张洛夫妇二人的目光跟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愈发局促不安。
张洛原本在递出信时还略微有些自信,现在却在郑植锐利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如坐针毡。
他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拿到信时,金乡大长公主就曾威胁过他,倘若敢起别的心思,那张家满门的命可就不好说了。
虽阿翁将自己赶出门,可毕竟是他有错在先,使家族蒙羞。这次自己万死也不能让他们再受牵连,哪来的胆子去拆开信。
张洛胡思乱想着,心里转过了无数念头,寒意逐渐自脊背而上,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这信——我收下了。”
仿佛过了许久,郑植终于开了口,张洛已经提到嗓子眼里的一口气也吐了出来。
“既如此,就不打扰贤伉俪了,告辞。”
趁眼前人还没有说别的,张洛扶起孟婉,可还没等他们溜之大吉,就被拦了下来。
郑植眼里满是探究,他是真上过战场的,通身迫人的气势藏也藏不住。
金乡大长公主用出卖驸马的条件,换她的孩子平安。
此事他作不了主,需得禀报太尉定夺。
但作为称职的下属,他还得提前想好两套方案。
若太尉不置可否,那也就作罢。若太尉有意,他就能当即给出实施方案。
既然公主敢将此事托付给眼前的夫妇,那他们就不能只传个信就能脱身。这杀头的罪,谁也别想逃。
郑植拉着张洛商量事情,杜烨陪着孟婉走到一边。
孟婉心不在焉,没心思应付杜烨。她远远瞧着张洛满脸菜色,也焦急了起来。
杜烨虽没看过那封信,但也约莫明白他们在商量大事,为了安抚孟婉,便主动挑起了话题和她攀谈。
孟婉无奈,眼前的女郎态度温和,但却有着和那位郑郎君一样令人不容拒绝的气度。
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惊鸿一瞥。
那件事她深深埋在心底,谁也没告诉。
只因那条勾起少年心弦的锦帕,并非不小心遗失的。
那年上元夜,她头一次见到张洛和杜烨,任谁也想不到,自己这三人的生活就有了交集。
被强盗掳走□□后,她凭着自己的才智逃了出来。谁知刚出狼窝,又遭了自家人的刁难。
她靠着心中的一股气,不肯自尽。只有自己清楚,她那软弱却美貌的母亲,若是没了自己,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比自己遇到的更加不堪的事。
她好歹算是孟家女,孟家虽然行事荒唐无所顾忌,可还没有送她直接去当了娼妓。
但她母亲呢?
外祖家早已没落,无人替她撑腰。她自己又完全没个主见,除了任人宰割,还能怎么办。
所以在察觉到自己的命运后,她反倒放软了姿态,逆来顺受起来,凭着自己的美貌周旋在不同男子之间,让他们为自己争风吃醋,替自己争取些筹码。
她当时正面对一个权贵子弟的纠缠,那人原本温和有礼,是自己最中意的能助自己脱离苦海的人选。
可谁知他送那些阿堵物、献殷勤倒是起劲,一听要娶自己,就立马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呸,白瞎了她挑在上元夜答应他出游,真是孬种!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些臭男人,一个两个,全都只想玩弄自己,竟无一人有担当的。
她觉得百般无趣,知道那人不愿娶声名狼藉的自己,也举止轻佻起来,冲那人说,你瞧,我的姿色万里挑一,随便就能迷倒一片人,从街上捡个夫婿回来。
说罢,远远瞧着一对极般配的少男少女走来,她就将自己的锦帕扔了出去,谁也没想到,这一扔,还真让自己捡了个夫婿回来。
后来,那人还不肯放弃,纠缠自己到了寺里。他的新婚妻子赶来捉奸,不分青红皂白就给自己冠了个偷人的名头。
她瞧的真真的,角落里那探头探脑的傻小子,可不就是上元夜那个被自己迷住的小郎君。
他肯定是听到了吧。
又是自己生命里的一个过客。这样低贱到尘埃里的女子,是不配拥有爱情的。
她苦涩地想着。
可谁也没想到,不久之后,他竟拼着要和家族决裂,也要护着自己。
怎么会不动心呢?这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温暖和安全。
在被所有人唾弃鄙夷时,她没有害怕。
在两人过着清苦日子时,她没有害怕。
可在金乡大长公主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怕了。
和这些权贵们沾上的事,就没一件是干净的。原本以为自己能安心和夫婿度过下半生,却身不由己,又卷入了这些肮脏的漩涡。
何时能真正脱身呢?
杜烨见孟婉眼神涣散,知她根本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也没气恼。
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子,已经够凄惨了,若轮私心,是完全不忍将他们牵扯进来的。
郑植和张洛没说太久,这次并不怎么愉快的会面就结束了。
张洛逃也似的带着孟婉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猛兽。
杜烨看郑植嘴角弯起的弧度,就知道他肚子里肯定没想好事。
果然,他没说什么,只将信纸递给了杜烨。
只见上面文字的大意是大将军会在十日后与皇帝前往高平陵拜祭先帝,金乡大长公主会设计将何魏等人留在公主府,下药将他们迷晕,同时宫中也会有人联络劝服太后下诏罢黜大将军。
杜烨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这才明白郑植这些天的忙碌是在做什么。
他们竟是要准备政变!
郑植轻声却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