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晏敲门,进了郑植家中,可看着郑植清澈的双眸,责备的话却又不好出口。毕竟杜烨虽是无辜被牵连,可郑植也是受害者。
郑植见杜晏面色古怪,还以为他有事寻自己,就将他请进屋坐下。
“休奕兄,你可知邓尚?”
杜晏沉默了半晌,还是问了出来。
郑植听到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京兆邓县令我自然是听过的。”
“那他和休奕兄,可曾有过什么过节?”
“过节?”郑植冷哼了一声,“我与此等媚上欺下的小人素无交往,谈不上什么过节,不过是参过他几本罢了。”
杜晏心中微微叹息。他并不后悔帮好友到外祖父家避祸,可若因此牵连到自己的妹妹,却是万万不能的,尤其是自己之前还想撮合两人,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
郑植见杜晏摇头叹气,先是奇怪,不过再仔细思量,不由变了脸色。
“可是那小人找你麻烦?”
杜晏苦笑:“若是找我麻烦,我也不用如此忧虑。”
他原本并不想言明妹妹遇到的事,可转念一想,还是决定把事情和盘托出。
作为自己这一房唯一的男丁,自父亲病逝后,杜晏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妹妹聪慧,可心思却细腻单纯,若是选错了良人,还不知要受怎样的煎熬。
自己虽尚未及冠,但却早早就做好了替妹妹考察夫婿的准备。
郑植光明磊落,有古君子之风,定不会四处乱说败坏了妹妹的名誉。况且,通过观他如何处理此事,也能见微知著。
郑植听完杜烨的遭遇,内心翻江倒海般极不平静。
年少时经历过颠沛流离,他惟愿家国安宁永固。
自己的祖父被叛军围困,却未曾动摇过必死的决心,终在大义面前杀身成仁。
自己的父亲苦守边城多年,即使被朝廷放弃,也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自己上书劝谏皇帝,当面指责朝中奸佞小人,皆是出于公心,怀抱着有益时事的一腔热血行事,从未考虑过个人得失。
可眼下的大临朝,早就不是那个大临了。
他虽然为人耿直,却并不是愣头青。先帝在位时,曾对他忠于职守、勤于政事的的行事风格颇为赏识。可先帝驾崩,现如今皇帝年少,亲近奸佞,朝政一塌糊涂。
他的劝谏,换来的是毫无底线的打击报复。
他是毫不吝啬用自己的生命去报效国家,所有这些都是自己的选择。可自己的家人和无辜被牵连的杜氏女郎,她们却没有这个义务和责任,更不应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这个朝廷,会变好吗……
父祖以身作则传下来的家风,年少失怙和辗转千里的险恶难测,早就让郑植心坚如铁。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有了犹豫退缩之意。
祸不及家人,是他自以为的士族之风。
可他早该想到,奸佞之所以为奸佞,即便披着温文尔雅的高贵皮囊,也早就失了做人的准则和良心。
从遭到刺杀开始,他就一直在后怕。若是那两个贼人第一箭就射杀了自己,那阿母和幼子,岂不是要任人摆布,谁又会来保护他们呢?所以他才会接受了杜晏的好意。可他没有想到,那些人竟然如此没有下限,连自己好友的妹妹都要牵连进来。
那个如水般清澈的小女郎,不应该因为自己受到这样的欺辱。
郑植的眼神冷冽起来。
既然那伙人下手如此狠毒,还要牵连无辜,那他也不能心慈手软。他还从未有过如此渴望权力和实力的时候。
何魏不就是仗着大将军的势,才如此肆无忌惮。可一手遮天的大将军,根基当真牢靠吗?
大将军是新皇的叔父,何魏是金乡大长公主的驸马,这伙小人里地位最高的不过就是这两人而已。他们一无军功,二无治国理政的本领,不过是凭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架空太尉专政,糊弄小皇帝。
若说群臣中威望最高的,唯有称病在家的太尉。
同是先帝的托孤大臣,人人都道大将军跋扈,逼得太尉称病在家,谁人不替太尉鸣不平。太尉军功卓绝,替大临立下汗马功劳,岂是大将军这样的空壳草包能比得上的。
当今大临的形势,若任由大将军和那伙只会使阴谋诡计的小人败坏下去,是万万不行的。太尉称病,可他并不相信太尉当真就此消沉。若是自己能有幸为太尉出谋划策,定要叫这些奸佞好看。
只几息之间,郑植就下定了决心。
“听闻令伯父即将回京述职,不知能否替我引荐?”
杜晏没想到郑植竟然会说这个,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杜晏的伯父绎州刺史杜述,一直外放为官,声名并不显,而他的叔父杜清,才是如今交际甚广的名士。之前杜晏想要替他引荐的,一直是杜清而非杜述。
郑植垂着眼眸,侧脸的轮廓瘦削而锋利。
“贤弟莫非认为,当今之际,些许名声和声望可能护住家人?”
杜晏瞪大了眼睛,有些愣怔,却突然明白了郑植的选择。
“其一,杜刺史是太尉的女婿,明明从不结党营私,一心为公,却因为过于正直,一再被寻了由头外放。其二,令妹有这层关系,他们下手却毫无顾忌。这都说明大将军那伙人认为太尉是没了牙的老虎,肆意设计。我想,太尉功勋卓著,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架空,他如此隐忍,所谋者必定非同小可。我郑植不才,却愿为太尉手中之刀。”
郑植的声音低沉嘶哑,正值黄昏,温暖的光映在他身上,他的一半身体被光芒掩去,看不清神色。
杜晏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好友,心中却被他的言语触动。
他一直想的都是如何通过才学重现家族荣光,却从未真正做好准备,去面对纷繁复杂的形势。
大将军和太尉之间,终有一战。而他们,不过是棋子。
棋子便要有棋子的觉悟,只有冲锋陷阵在先,才有运筹帷幄的机会在后。
他们俩一个是小小史官,一个尚是白身,想要保护家人,不过是妄想。身为大丈夫,只有一朝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