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贼人们不过是乌合之众,见这人真敢杀人,还如此干脆,哪还敢正面硬抗,丢下同伴的尸体,落荒而逃。
那男子持剑而立,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回头看过来,正是杜晏的好友郑植。
两队人马汇合。
杜晏从郑植口中得知了他们的遭遇。
原来,在骚乱开始之时,郑植就觉得这乱来得不同寻常。他让母亲和幼子收拾了家中重要物件,紧跟在自己身后,又指挥家中的两个仆人紧闭门窗,静观其变。
郑植家所在的这条巷子,院墙不高,在一开始就被贼人闯了进来。
他当即斩杀了擅入的贼人。外面的贼人不敢再进来,就朝院内和屋顶上扔了火把。
郑植家中人口不多,面对熊熊燃烧的火焰,也难免手忙脚乱。没有太好的对策,他只好护着家人逃了出来。
所幸这些四处纵火劫掠的贼人,只是凭着低劣的手段,出其不意才占了先机,面对武力强悍的郑植,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杜晏隐去了刚才发生的事和妹妹的表现,只说自己家也被人纵火,要去伯父家避难,并盛情邀请郑植一同前去。
在出门之前,杜晏就和严氏达成了共识,将斩杀贼人的功劳全都推到了家仆身上,并再三告诫这些目击了杜烨杀人的家仆,让他们务必要咬死了这件事。
这时节,敢于杀人的女郎本就寥寥无几,虽然是杀贼,可传到别人口中,还不知要把自己妹妹给说成什么样子。
多少年来,大临也就出了一个为父报仇的赵娥,才得了些许赞扬,由此可见,女子杀人,会招来多少异样的眼光。
家仆原本就忠心耿耿,又被杜烨的凶狠给镇住了,现在还要白领了功劳。这几个当时留下来保护主人的家仆,当下就拍胸脯赌咒发誓,定不会乱说。
郑植本就有意通过杜刺史投入太尉门下,没有犹豫,就应了下来。
郑植的儿子郑咸,素来是个极为胆大的孩子。
遇到今晚这样大的事,他看起来也没有丝毫畏惧瑟缩,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姊姊,反而欢快地像泥鳅一般钻了过来,黏在杜烨腿边。
“姊姊,你还好吗,刚刚你有没有看见我阿父用剑的样子,可威武啦……”
这小童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话,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郑植注意到郑咸又跑去黏在杜烨身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刚才杜晏并没有说他们是如何走到这里的,可单看自己这一路上遇到的贼人,就知道他们走到这里的过程,并不会多么平顺。
杜家几个持刀的家仆,身上多少都有些血迹,不用想都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而杜晏和严氏,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杜烨,与以往大不相同。
如果说以前的杜烨如小溪般清澈,穿着打扮处处似不加修饰,细看却又处处精巧,周身上下都透着士族女郎的从容和雅致。
那这次,明明天气不算冷,她却突兀地在脖颈里围了条项帕。整个人低头沉静不语,却有了利剑出鞘般的气质。
也不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杜烨敏锐察觉到郑植在打量自己。两人对视一眼,又彼此别开了目光。
杜烨一直在走神,刚才的经历止不住地在脑海中涌动。
十几年来,她一直都被家人保护的很好,除了兰陵长公主府那次,再未遇到过什么险境。
原本在贼人闯进来的时候,她很害怕,可在看到阿兄有危险时,还是将理智抛在了脑后。
匕首捅进人体内,棍棒打在人身上,四处喷溅的血液……她只记得当时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念头,就是杀掉那些贼人,自己和家人才能活。
杀人有罪,但她现在并不后悔当时的所作所为。
只是,她也是普通人。
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在人前忍住想要作呕的感觉。
杜烨看向那双紧紧握着自己手的小手。
上次见他,还奇怪他为何见了那样血腥的场面,半点都无害怕之意。
可若真的不害怕,怎么现在手心里汗津津的,眼睛也避过那些尸体不看。
杜烨心里有些了然。
哪里有小童遇到这样的危险还会淡定如斯呢。
她现在回过神来,也是后怕得紧。
她顾不得自己被贼人大力掐住脖子后嘶哑的嗓音,弯下腰,边走边和郑咸说:“小阿咸,你要是害怕,就握紧姊姊的手,我会保护你的。”
郑咸其实是害怕的,不过,在自己最在意的姊姊面前,他还是嘴硬:“我才不害怕呢。”
可随即又小小声嘀咕:“阿父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越是遇到害怕的事,越是要勇敢。我、我就是……”
杜烨听见了小童的话,不免有些心疼。
他用兴奋、大声拍手说话来掩饰自己的恐惧,可这些并没有真正治愈他。
那自己呢?又有谁可以来治愈自己呢?
杜烨看向几步外那个挺直的背影,思绪又不知飘到了哪里。
等到了杜述府邸,所有人才松了口气。
杜述从绎州带回来的亲兵正在巷子里来回巡逻,见到有欲作乱的贼人,便三人一组,上前斩杀或是驱赶。因此,想劫掠纵火的贼人,都很有默契地绕开了这里,显得格外平静。
杜述和夫人王氏,听了严氏的遭遇后,都后怕不已。
杜述的三弟杜清住在城外,现在情况未明,也鞭长莫及。但他学生众多,常年隐居山林,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二弟杜务的容貌曾名动京兆,又少而机察精要,却早早病逝,只留下妻严氏和这双儿女。若这次真有什么闪失,他百年后哪儿来的脸面去见父亲和弟弟。
王氏生了三个儿子,唯独没有女儿,对杜烨向来疼爱有加。昨天又刚刚参加了杜烨的及笄礼,这时更是泪眼婆娑,拉着杜烨的手不肯松开。
虽听严氏说的平常,可看杜烨刻意遮挡的脖颈,还有说话时异常的嗓音,却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只不过她们不说,王氏也当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