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谷地的“斜阳晚照”是凉州八景之首,每到立秋,当落日的余晖透过云层,洒在谷地两侧的群山上时,山峰如同镀金般地闪耀。夕阳下,曲折柔美的丽水平静无波,倒映着五彩的云霞和金色的山峰。向来是大新国文人墨客寻章逐句的好去处。
据说当今丞相年轻时,就是凭借着一首《西谷鎏金》,得了先帝的恩宠成了羽林郎。往年每到立秋,河西谷地里,世家官宦华盖相连,才子佳人络绎不绝。
而今年的立秋时节,河西谷地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傍晚的天空被残阳染红,穿过谷地的丽水也被鲜血染红。整个河西谷地都笼罩在血色中,连瑟瑟秋风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大新国的军旗残破不堪,在秋风中无力的摇曳。不远处几只野狗正在撕扯着残肢断臂,发出“呜呜”的低吠。一只乌鸦被惊起,叼着一节肚肠,飞落在被烧焦的枯树枝头。
乌鸦偏着头,乌黑的眼珠里闪烁着河西谷地的血与火。
此时的河西谷地,到处都是尸首,就像是一个人间“炼狱”。
就在这个炼狱里,大新国五万北境边军遇伏尽没……
秦云伏在早已死去的战马旁,一只手轻抚着战马的脖颈,双眼仔细地瞧着心爱的战马。战马大睁着眼睛,胸前插满了羽箭。死前的悲鸣还萦绕在秦云的耳畔。
秦云五天前跟随五万边军在河西谷地陷入匈奴骑兵的重重包围。在强大的匈奴铁骑面前,北境边军毫无斗志,一蹴而溃。四下奔逃的新国士兵,成就了匈奴人的“盛宴”。
只有边军骁骑营还保持着阵形,坚守着大新国最后的尊严。说是骁骑营,其实除了将领,大部士兵都没有配备战马。就是这样一支三千人的没有战马的骑兵部队,和号称十万的匈奴铁骑,鏖战了整整五天。
厮杀声早已停息,身中数箭的秦云,失血过多,头晕沉沉的,眼睛也正渐渐地失去光芒。
“终于要告别这具躯体了。难道在这一个世界里,我也只能活到十八岁?”
一年的军旅生涯,秦云只想好好活着,两世曾有的雄心壮志早已随着家园化作烟尘。在战场上,他奋力搏杀,只为能保住性命。
他并不指望建功立业,更何况败仗总是一个接着一个。不过他也从一个低等的“谪兵”混到了手下有百人的屯长,倒不是因为军功卓越,而是因为他没死。
但现在看来,秦云就要死了。
上一世的他很普通,用“一般”就可以概括一生。这一世的他基本上还得用“一般”来盖棺定论。
“趴着死去?这一世的结局,还不如上一世呢。”秦云强忍着疼痛,咬牙翻过身来,靠在战马身上,心里想着:“这样,至少是抬着头死去,还能再看一眼这个世界。”
当然,这个世界对于秦云来说,自从父母离世后,就没什么可留恋的。
秦云环视四周,喃喃自语:“如果人间有炼狱,这里便是!”
血色中的河西谷地让他感到心痛。上一世的秦云喜爱历史,尤其是古代战争史。这使得这一世的秦云能够看清很多战争背后的故事。
河西谷地惨败,彪悍、凶猛的匈奴人只是完成最后一击。朝廷、齐王、门阀之间的利益纠葛才是酿成惨败的真正原因。
五万人的鲜血染红的不只是河西谷地,还有那些富丽堂皇的官帽朝服。
秦云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左腿中了两箭,前胸中了两箭,左肋中了一箭,好在有甲胄保护,都没伤到要害。所以觉得自己要死去,大概是失血太多的缘故。
他又把目光投向心爱的战马。它在秦云最后一次冲锋时,面对如蝗的羽箭,前蹄跃起,昂首嘶鸣。射向秦云的利箭,都被战马挡在了胸前。
那是骁骑营的玉碎时刻。坚持了五天的三千将士仅仅剩下十人,他们嘶吼着发起最后的反击。
匈奴人忽然号角齐鸣,就像是为骁骑营送上最后的战歌。接下来遮天的飞羽蜂拥而至。
策马奔腾的秦云扬起头,张开了双臂……
秦云身上的五支箭在他倒下时箭杆已尽数折断,前胸和左肋的箭头却更深的嵌入到肌肉和骨头间。身体每动一下,胸甲就会碰到残留的箭杆,这让伤口钻心的疼痛。
秦云费力地褪下胸甲,又从腰间中拔出一把短刀,试图挖出箭头。刚弄了两下,就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几只正在觅食的乌鸦受惊飞起,“哇、哇”地叫着,声音传出很远。
秦云伤口处鲜血涌出,夹杂着尘土,在白色的衬袍上散开,那样子就像是被蹂躏、被践踏在尘埃里的玫瑰。
秦云放弃了挖出箭头的想法,深呼了一口气,让身体尽量躺平些,这样能舒服点。
天空上乌鸦飞舞。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秦云想起了上一世记忆中的诗句。
在上一世,他喜爱历史,也喜爱边塞诗词。少年时常常梦想回到乱世,成为扫六合、安天下的英雄。
这一世,“如他所愿”,身处乱世!但这一世也让他失望透顶。
不过失望归失望,秦云可不想在十八岁上,死过两次。
“啊!”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秦云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一队匈奴骑兵正在打扫战场。但凡还有口气在的新国军士,一经发现就立刻惨遭屠戮。
秦云伸手摸向丢在一旁的长弓,转念一想,又把手缩了回去。他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的伤势,即便干掉了这队匈奴骑兵,也跑不了多远。更何况他还没有干掉他们的把握。
“与其冒险还不如躺下来装死,这浑身血污的,估计把握更大。”秦云盘算片刻,心中主意已定。“哎,要是让呼老爷子知道了,又该说我不够堂堂正正了。”
想到呼老爷子,秦云嘴角上扬泛起笑意。想起了那首留给他的歌谣,“春日落,夏禾生,秋云如火耀金光。白雪白,覆王城,浩荡常安又长安”。“这么大岁数的呼老爷子,怎么还喜欢童谣小调?这词也不知道啥意思,为什么非让我记住?那天在家里他朝匈奴人叽里呱啦地一顿乱喊,难不成是这几句吗?”
秦云没敢尝试,自己喊这几句怕是不能像呼老爷子一样喝退匈奴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