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那她就不会在身边。
他真希望这箭伤永远不要好。
翌日,元修如约带着元明月去觐见天子。
元子攸在园中耍剑,身姿轻盈挺拔,如白鹤振翅,旁的侍妾看得眼睛都亮了。
元子攸用袖口擦擦宝剑,漠然道:“皇帝金口玉言,一诺千金,怎么能说变就变。”
明月的头更低了,她确确实实是在放低,在哀求:“求陛下恩准……”
元子攸睨她一眼,用剑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我说过了,不许你低头。”
明月看着元子攸的眼又重复了一遍:“求陛下恩准。”
元修附和道:“皇兄,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元子攸看了眼元修:“皇兄?元修,我是不是太宠你了。”
这次,元子攸没有喊孝则,而是叫了元修的大名。
元子攸跟元明月道:“你可别说你不知道,是他当初百般求我把你弄进宫来,怕你和元宝掌一样惨遭尔朱氏的毒手。”
是啊,河阴之变那天,她失去了许多亲人,侯民、元钊……还有死在乱军之中的四哥,他那时才刚刚及冠。
元明月红了眼底,却不断转着眼球,以防眼泪掉下来。
元明月哽咽道:“谢陛下……谢太常卿挂念。如今陛下已经稳住大局,能否……高抬贵手,放明月回去。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无法死得其所。”
元子攸笑了:“你还想死得其所?元明月,你奢望的太多了。先帝都没能死得其所,你父母也没能死得其所,区区一个你,就想死得其所?”
元子攸斩下园中几朵花:“你活到了现在,已经幸运的很了。”
元子攸即位半年不到,尔朱氏在朝上权势滔天,他颁诏甚至还要姓尔朱的点头。如今,若连一个女子的来去都左右不了,岂不是被耍得团团转,徒添笑柄。
整个元魏,他才是皇帝,万人之上的皇帝。
元明月锲而不舍地重复:“求陛下……恩准……”
见元子攸不语,元修求情道:“皇兄允了吧,臣弟愿赴山东镇压邢杲叛军。”
元明月知道这意味什么,稍有不慎,元修会死在那里。至少元明月还不想让元修为这事拿生命冒险,这不对等。
明月说:“孝则不必如此,妾愿意拿出百斤白银充做军饷,陛下以为如何?”
这是侯民留下的最后的老婆本了。若能用于强军,倒也不算白花了出去。
元修随之说道:“臣弟愿拿千斤。”
元子攸讽刺地勾起唇角:“呦,没想到你们口袋里的钱倒不少。这么些钱,就是买你元明月的命?”
元明月不再跟元子攸硬碰硬,只是低声下气地重复道:“求陛下恩准……”
元子攸还是心软了,他退一步说:“一年。从你入宫算起,那时也没有说让你在宫中住多少日子,那我现在便定个期限,一年。”
一年,不算太短,也不算太长,元明月等得起,这的确是元子攸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元明月没有得寸进尺,她忙道:“谢陛下!”
她满意就好,元修想。
可是,她在他身边的日子,又多了个期限。
自打元明月搬入了宫中,她就带着那对玉牌一齐来了。只要这玉牌还在,侯民也就还在她身边。
她将两块玉牌握在手心,冰凉的白玉上,刻着两行诗。这两句《卷耳》她常常默写,此生已不知写了多少遍。
夜里,万籁俱寂,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她对着玉牌语重心长地讲:“知道吗侯民?元子攸同意让我回家了,只是不是现在,还要等段日子,你不要急。孝则说,他怕我会死,所以才求圣谕让我进宫。可是自从二哥、四哥……以及你,都陆续地离开我之后,我早觉得死也无谓……”
夜半的宫闱冷清无比,草丛里蛐蛐叫了两声,却更显寂静。明月仔细地摩挲着玉牌,这东西曾经过侯民的手,上面曾经停留过他的温度。
与侯民相关的事物,烧的烧,埋的埋,和主人一同沉睡。然而,只这一对玉牌被她留下,她不愿将这份情也埋葬。明月想想之前元修的话,忽然笑了:“可是,侯民,太不可思议了,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在意我的死活。既然答应了他,那我就活着试一试吧。况且,我想你不会愿意我这么快去陪你的……”
说着说着,明月就叹了口气。说到亲人,她明明还是有真正的亲人的。元宝炬,她那像成了精似的三哥。她没有所谓权力和位置来得重要,恐怕三哥早以为她死了。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从前种种,何谈相忘?那些日子短暂地连珍爱都来不及,倏忽化作了灰烬。她又回到了少时在宗正寺一样的日子,望着广袤天地,拘于一隅,等着摆布,等着老,等着死。
“可是,侯民……”明月将两块玉牌握紧,眼底涌上泪水,“我真的好难受,如果我从不曾来到世上就好了……”
十月,河北叛贼葛荣被押送至洛阳斩首,年号又更作永安。作为天子,元子攸登上阊阖门观刑,而这场反叛能被镇压,也完全仰仗着太原王尔朱荣。
皇后身为尔朱荣之女在宫中举办了一场欢宴,以庆贺父亲骁勇,魏军大胜。
元明月就像承诺的那样,掏了百斤白银来换她自由。她在宫中也只领一些微薄俸禄,砸了这么些钱,元明月彻底成了穷光蛋。
元修要还她百斤白银,却被元明月拒绝了。元修已经用千斤换了元明月性命,不必再用百斤换她自由了。
元修无非就是怕她死。元子攸说得对,她足够幸运了,河阴之变那天,连元子攸的亲弟弟都没有幸免,而她一个孤零零的宗室女能活下来,已经是上天眷顾。
其实元明月不怕死,她想起元修那天切切的眼神,她就那样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元修,她不会死。
元明月孤单地看着月亮,仿佛看着另一个自己。宫里现在应是歌舞升平,她从前最喜热闹,可自从亲人相继离世,她也就不再热闹了。
有内侍传话来,说皇后召她去赴宴。
元明月无法拒绝,草草穿了件得体的衣裳,颓然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