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张嘴,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本君从未后悔对你的严苛,却常常自责有愧与你母后……本君许她仗剑江湖,许她回归山野,到如今一样也没有兑现……你母后本是一心出宫的,结果在宫墙内一住就是半生……余生恐也要在此喽。”
“父君对母后之情,元辰看在眼中,母后……她必然也是明白父君的不得已。”
“不得已……”聂王君苦笑,“我这一生有太多的不得已……你母后她明白的,若不然也不会留在这深宫之中。”他的话风陡然一转,目光中透着威严,“辰儿,那你可明白父君的不得已?”
元辰没想到聂王君变脸如此之快,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非他犹豫,而是他本能的产生一种抗拒心里。小苏毕竟是他守护多年,并想守护一生的人,他如何能放下?!
“本君无心天下,然临危受命,不得已做了这天下之主;一个庶出的长子,自幼养在外,无兵无势,不得已娶了孟氏;本君一面得仰仗孟氏的势力,一面又得防着孟氏独大……”话尚未说完,聂王君捂唇又是一阵疾咳。
“父君,儿臣去传李司正。”元辰急道。
“药……”聂王君指了指案头瓷盅,一张脸憋得黑紫。
元辰慌忙揭开盅盖,盅内黑褐色的汤药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味,他忍住不适将药送至聂王君手中。
聂王君仿佛不闻一口饮尽,拣了颗梅子干送入口中,尔后歪靠在大迎枕上合上了眼。
“父君,儿臣着人去传李司正?”元辰温声又问。
“汤药……是他新开的方子。”
聂王君话里的意思元辰是懂的,他见聂王君恢复些许精神气,便点头称是。
须臾,聂王君睁开眼睛,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当年父君唯恐孟氏容不下你与你母后,因而对他们多有迁就,不然哪有孟氏独大的机会……”
“是母后与儿臣拖累父君。”话说出口,元辰心中一阵刺痛。
“这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怪本君,”聂王君长叹一声,“你母后是纯善之人,即便身处暗潮汹涌的后宫,即便孟氏处处挑衅,她依旧保持初心……就凭这一点,她就不适合做后宫之主,可她是本君的结发之妻,年少时便倾心的女子,本君不可能弃她不顾,哪怕是孟氏一族的压力!”
说话间,聂王君垂首望向自己骨头架子似的身体,目光中透着浓浓的恨意。
“而本君这身子,便是代价。”
“孟氏对父君作了什么?”
元辰暗暗吸了口,他从不以为孟贵妃是良善之辈,亦知她心中的执念,却不知她如此歹毒。
聂王君好似没有听到元辰的话,继续道:“若本君不在了,你母子二人如何是孟氏的对手?可她与她身后之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本君不仅扛过噬心椎骨之痛,还灭了孟氏父子……”
直至元辰离开前,聂王君也没有告诉元辰,孟氏究竟对他作什么。到此刻,元辰想到那一日,恨不得立刻宰了孟贵妃。可聂王君说,他要让她亲眼看着孟氏覆灭而又无能为力,他要让她看着她所有希望破灭而生不如死……
阵阵礼炮声打断了元辰的思绪,他的目光扫过身旁的礼官,他们固然神色端重,依旧掩不住眼底的喜色。过了今日,他们提着的心大概就可以放下了。元辰暗嘲,也不知他们眼中的喜色可有两分是真情实意的对储君大婚的祝福。
祝福?
一场权利的交易,还需要祝福?元辰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王宫就如牢笼,一半在阳光里,一半在暗无天日深泽里。王宫里的人就生活在深泽之中,仰望那一方遥不可触的阳光。这里,只会给雪儿带来伤害。他不能禁锢她的自由,让她陪他在这个充满暗礁地方苟延残喘,他不能让她成为第二个母后!
尽管他穿了一层又一层的喜服,尽管是六月的天,他仍旧感觉不到身体的温度。苍白的手藏于宽大袖中,不停地颤抖着。欢快祥和的乐曲萦绕着东宫,萦绕在元辰周围,他只感到无边的悲凉。
申时,十六名礼官骑在一色的骏马之上,率领着逶迤而来的火红的队伍。队伍正中,一驾七宝香辇红纱浮动,隐约可见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端坐其间。
元辰不愿直视,逃避似的合上眼帘,然而,责任迫使他不能如此任性。再睁开时,凤眸之中不见悲伤……
没有了白日的喧嚣,东宫各殿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中显得格外神秘,尤其是数十根巍然耸立白玉柱,白玉柱上嵌有金色的盘龙图案,就如活物似的蠢蠢欲动,沿着柱子向上盘绕,仿佛随时都会冲破禁锢仰天长啸。
这数十根柱子尽头便是元辰寝殿。
寝殿内已然装饰一新,温润细腻的白玉地面上铺的是来自西域的地毯;临墙的案几上,纯金打造的烛台上烛火如豆,香炉里燃烧着香木散发着芬芳的气息,各色寓意美好的果子摆满桌案,各种精美的礼器,金银饰品更是数不胜数。
临墙一面堆漆描金透雕龙凤卧榻,其上挂着薄若蝉翼的绡金帐幔,绡金帐下一双玉人端坐。
女官奉上斟满酒水的金樽,笑微微道:“请殿下与娘娘共饮合卺酒。”
元辰木然接过金樽,尔后一动地坐着。
“请殿下与娘娘共饮合卺酒。”
女官喜庆声音提醒了元辰,他微微颔首表示知晓,尔后握着金樽的手环过新人的手腕,尽管元辰小心翼翼的,手还是不经意触碰上她的手腕,她羞红了脸,半垂着眼帘不敢看他。而他犹如不知,自顾自地饮尽金樽里的酒。
见两人饮下合卺酒,女官收了金樽告了退,元辰长舒了口气,原本笔直的身子随即垮了下去。
见元辰如此,太子妃徐氏亦暗暗舒了口气,严苛的家教,以及如今的身份让她不敢松懈半点,尽管头上的凤冠压得她快要喘不上气来。可就在方才,她瞥见元辰侷促的样子,心里没由来的一暖。往日见他,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姿态,即便是梦中,他亦是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样,而眼前的他让她觉得真实。
龙凤烛欢腾地跳跃着,映上一双含羞带怯的眉眼,落入元辰眼中,只觉心底泛起一浪浪的酸涩。
他挥了挥手,东宫的掌事、内监、宫婢随即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