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惜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
不是为这事件中牵扯到了裴洛意,而是为她阿爹,为国为民赤胆忠心的阿爹!
她知晓阿爹是被谋害,却不知,阿爹竟然死于这样阴狠龌龊的手段里!
“阿爹……”
她想到阿爹扛着她,在朱雀大街上溜达时,笑眯眯地感叹——瞧这富贵安乐,太平盛世,多好啊!我家念念的好日子,爹爹来守护!
一个只盼着女儿能过着安稳日子的忠厚父亲,就这么,就这么……被,被害死了!
“阿爹,阿爹……”苏念惜喃喃,泪盈于睫,却怎么也落不下来,只抬眸看向裴洛意,无法接受地问:“为何啊?阿爹什么也没做错啊!为何?为何?!”
裴洛意再次将浑身颤抖的小姑娘揽入怀中。
苏念惜双手抓着他的衣襟,闭上眼,颗颗泪珠,顺着眼角滚落。
裴洛意垂眸,轻轻地摸了摸她乌发散落的后脑勺,什么也没说。
夜入亥时。
大多数营帐已熄了灯火,主账四周火坛明亮,能听到外间巡逻禁军的脚步,和更远处的马蹄,甚至林间野狗的嚎叫。
烛火幽微晃动,牵扯两人依偎身影如水波轻晃。
“殿下。”苏念惜抬头,“所以,阿爹之事,与杀沈默凌,有何关系?”
裴洛意没想到这小姑娘能这么快从痛苦中抽离出来,垂眸,对上她通红的眼睛,顿了顿,道:“如我先前与你所言,对方之势,不仅渗透御前与中宫,连中宫与风凉城都能下手,可见已庞大到何种地步。若是一味蛰伏,只怕对方真正图谋而起时,我毫无还手之力。”
他抬手,擦去苏念惜眼角的泪水,道:“可对方如今还要借着沈默凌这个靶子做遮掩,就说明他们还不能完全现于人前,所以,杀了沈默凌,逼对方动作。”
他收回手,再次看向苏念惜,“如此,才有可趁之机。”
这一手段,跟苏念惜方才算计悦嫔何其相似。
裴洛意颔首,“不破不立,沈默凌死了,这平衡才能打破。无论是三皇子一脉,还是那蛰伏于宫内的势力,我需要他们露出水面来。”
苏念惜已明白了裴洛意的目的。
心下虽悲涩未褪,已浮起几分敬佩。
受于困境,却不耽于困境。
无论什么局面,他都在竭尽全力应对,试图破局。
纵使毒意伏身,却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人,反而努力压制自己,甚至逼得这一身疮痍难撑。
这样的心性,怎么能是皇室这样龌龊之处养出来的呢?
她抿了下唇,道:“殿下,我从大伯手里换下来的几封信里,有个人曾与阿爹提及军营中有人要害他。”
这些信,涉及阿爹的身后名,以及整个苏家军的忠诚。
苏念惜从未想过,她会这般轻易地就将信的存在告诉了裴洛意。
说完后,却并未有自己所想的忐忑与懊悔。
便听裴洛意问:“何人?”
苏念惜看着裴洛意静如深潭的眼,沉默数息后,道:“塔塔族四皇子,仓木措。”
“哔啵。”
是账内的灯芯轻微爆开。
光影闪动,似何人不安的心绪。
裴洛意抬手,如苏念惜方才那般,握住她的手指,问:“护国公怎会与仓木措相识?”
光影恢复平稳,烛火安静燃于灯盏之中。
苏念惜看着裴洛意,眨了眨眼,片刻后,哑声道:“阿爹无意救过他,本以为不过是个寻常外族孩子,还与他有过一些寻常问候的书信。后来知晓他的身份,阿爹就不再与他来往,直到阿爹被害前,他给阿爹送信,提及军营中,有人要害阿爹,可助阿爹将人找出。”
裴洛意颔首,发现了其中的话锋,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出帮忙,势必想从护国公手中获取更大的好处,但是却被护国公拒绝了,是吗?”
不然,苏无策不可能最终还是受算计身亡。
苏念惜眼眶再次一红,点了点头。
裴洛意看着小姑娘可怜的模样,心下微软,又问:“所以,他的条件是什么?”
叛国?谋私?荣华富贵?
就听苏念惜道:“他要我。”
本是神色静冷的裴洛意倏地抬起眼。
苏念惜又道:“他要阿爹将我嫁给他,他就会助阿爹找出内奸。”
说完,不见裴洛意回应。
朝他看去,“殿下,阿爹并未答应他。方叔说过,此人狡诈如狐,绝不可信。”
裴洛意看着苏念惜并未有任何异变的神情,强按下心头陡起的燥意。
点头道:“仓木措此举,本就是一盘棋。若得逞,你嫁与塔塔族,护国公身前身后名尽毁。若不得成,他冠冕堂皇置之不理,苏无策同样被害,南景痛失良将,于他一族,百利无一害。”
“果然狡诈。”苏念惜咬牙,眼现恨意,“他根本就是想用我做人质,逼阿爹叛国。可耻至极!阿爹竟然救了这样歹毒之人!”
见苏念惜咬牙切齿恨不能啖其血肉,裴洛意压抑在血脉内的沸热竟缓慢地平息下去。
意识到他此时心境中隐藏的诡异,他垂眸,静缓地拨动手中念珠。
又听苏念惜道:“所以,殿下先前总是不愿娶我,是否也有这一层缘由?”
小姑娘本就七窍玲珑心,裴洛意开口时,便知晓不可能瞒过他。
看向那双泪目后水色潋滟的眼睛,点了点头。
苏念惜抿了下唇。
裴洛意看着她,说道:“对方算计东宫与护国公,若我所料不错,便是不想东宫有苏家军助力。然而你我婚事一定,便是苏家军与你已无干系,可以对方如此谋算心思,恐怕不会容你安然嫁入东宫。”
“我本想徐徐图之,可即已答应娶你,我便不能任由对方继续这般于暗中蛰伏。”
“杀了沈默凌,对方若不能现身,便势必会换个挡箭牌,无论如何,这水下之鱼,皆会动作。”
“到时,才是真正争夺之始。”